幾百年沒看這景了,只是,景雖似,該在的人,卻不在了……
忽遠忽近的白霧,令她不知不覺地打開了那只藏在她心頭深處的箱子,釋放出一陣她不舍的回憶,那回憶里的女子,膚色白得就像眼前的白霧般,正笑婷婷地朝她走來,而後以略嫌冰冷的素手輕挽著她的手臂,邊走邊以柔美且她百听不厭的溫柔聲調告訴她,這世界,其實有多美好……
她都已經忘了那名被奉為冰魔,與火魔畫樓齊名的女人,已經放開她關懷備至的雙手,有多久了……
「天色還早,你怎不睡著?」
當刻意放輕的步伐即將來到她身後時,她緩緩回首,瞧著面色蒼白的畫樓,邊扶著圍欄邊走向她。
熟悉的笑意依舊掛在他的臉龐上,但若是仔細瞧瞧,便可發現他不僅僅是清瘦不少,在他身上的魔力,也正一旦點地消失中,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個名喚大限的巨獸,正遠遠躲在畫樓的身後,隨時伺機想一口食他下月復。
當他終于慢步走至她的身旁時,青鸞取來身後所披的衣裳改披至他的身上,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試圖在她身旁站直了身子,與她一起看著以往他們也曾看過的景致。
「青鸞。」
「嗯?」
「你在乎過什麼?」
她在乎過什麼?
若說是眼下所有關于她之事,她一點都不在乎,但,她在乎別的,例如,她身上所欠的人情債;在人間肚子能不能吃飽;在各界眾生的眼中,她是否還是一塊無比的上肉;自冰魔冰蘭先走一步後,在畫樓這僅剩的唯一朋友死後,她身邊,到底還剩下些什麼?
「你太寂寞了,總是獨個兒,從不在意誰,也從不在乎什麼。」側首看著她平靜的臉龐,知道她天生少根筋,又不懂得什麼叫在乎,畫樓索性直接說出想告訴她的。
「這不好嗎?」反正日子不也同樣是這麼過?且,不在乎太多,那,是不是也不必在失去後感到太傷心?
「不好。」他最擔心的就是她這等性子。「因此我在想,我若是真的非得離開這人世不可,那麼,我定要為你留下些什麼,我想冰蘭也一定希望我能這麼做。」
為什麼,這對與她似友又似家人的夫妻,總是要這麼為她著想呢?他們分明就知她是何身份,卻還是在她最需要保護的時候,提供了她一個庇護之所,並且教會她許多事,以及認識了各眾的眾生,可是,他們一個個,卻先後都要離開她的生命中了……
胸臆中那濃濃不願分離的情感,沒來由地佔據了她,她緊握著雙拳,啞聲地說著。
「你和冰蘭,已經給了我一個霸下了。」她很知足,也從不在這上頭貪心。
「不,我真正要給你的,還有另一個。」千挑萬選,他才照冰蘭的遺言為青鸞找著了一個,他可不能白白錯失這回的機會。
她挑高黛眉,「還有?」一個六歲的小老頭加上一個神力不濟的望仙就夠她忙的了,他還想在她的生活中再塞進一個?
「對。」
她有些受不了地別過臉,「隨你了,只要別太給我找麻煩就成。」真搞不懂這些魔類,他們天性不是自私自利的嗎?怎她就只認識兩只,而這兩只卻都對她關心過頭。
「青鸞。」畫樓站在她身後,兩眼直盯緊她的背影,「我死後,魔界必亂,在下一位繼位者穩當地接位前,我希望你能為我穩下魔界,別讓他界乘機將魔界給滅了。」
沒回頭的她,過了好一陣,只是敷衍她點點頭。
「知道了。」
「我知我這要求根本就是強你所難。」當初在要她來魔界之前,他也再三考慮過了,只是,無論他再怎麼想,他就是找不著一個比她更可靠的人選。
她沒好氣地回首瞪向他,「那就別說出來好讓我有機會可怪你!」
知道她只是只紙老虎的畫樓,像個大哥哥般上前拍了拍她的頭頂,在她乖乖地任他拍著時,一道暗地里竄出直朝他而來的目光,令他手邊動作一頓。
「對了,關于火鳳……」很識相收回手的他,刻意挑在這當頭轉了個話題。
她忙回過頭來,對于那個讓她大開眼界的燈神,她就顯得十分有興趣。
「他怎了?」
「你可知他的底細?」難得見她會對陌生人感興趣,畫樓愈問嘴角就愈是往上翹。
「只知一些。」青鸞在他開始笑得壞壞的時,滿心防備地看著這個以往曾經整過她好多回的老友,「你在打什麼歪主意?」
他撫了撫下頷,「我想,也許他能為你開開眼界或是開開竅也說不定。」
她一愕,「開竅?」
「反正你在人間客居多年,早有了七情六欲。」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像只黃鼠狼似的,「再添一項,也不嫌多是不?」
這對魔界夫妻是怎麼搞的?怎麼先走的那個,老是擔心她會不快樂、不知該怎麼開始她的人生,總是擅自以為她好之名替她安排了一堆事,而這個還沒走的,怎麼也跟他那個妻子一般,也對她玩起花樣來了?
「既然你要賣關子,那你就賣到底好了,反正遲早我會把它給挖出來。」她放棄再去理解這對魔界夫妻共有的怪毛病。「咱們說說正事吧,告訴我,要傳位給哪只魔,你心底已有人選了嗎?」
說到這點,畫樓的面色就明顯地黯淡了些。
「有,但我不希望是他。」
不希望是他?那,也只有一個人選了。
據她所知,眼下放眼全魔界,道行夠高,能夠爭奪魔界霸主的,也只有四只魔,而這四只魔,分別是申屠令、夢魔申屠夢、心魔以及炎魔這四者。
若以這四者的心性來看,全都是魔界標準的性格,沒一個是好魔,也沒一個是善類,但以殘忍度來算,以及可以不顧道義放肆殘殺同類、最令畫樓不滿的,大約就屬那個打出道以來,就一直沒給過人好印象的心魔了。
清早的晨霧逐漸散去,抬眼遠望莊園外頭的光景,她不禁有些頭疼地撫著額。和前些日子相較起來,外頭前來圍莊之魔,似是又多了一倍之譜,說不定再不過多久,全魔界之魔就都會聚到這來了。
也許……所有魔類都知道,畫樓壽命將盡了。
「我听到風聲,你想找的那四只魔各自往這兒趕來了。現下全魔界都在問,身為魔界之首的你,究竟想傳位給誰?」
「你早知我不得不傳位給的是誰。」任何一界擇首,道行與武功是第一要件,因此,他也是別無選擇啊。
她順水推舟地問︰「所以,你需要我來此阻止他在登上大寶之後,大殺魔界之魔?」就知道來這絕無好事,他果然是想把那只未來將登上魔界之首的心魔交給她去收拾。
「沒錯。」
「你找來的那個火鳳不成嗎?」唉,雖說她是很想報恩,但這等爛差……她還是能推就推吧。
畫樓一臉惋惜,「他當然成,只是,他不願膛魔界接位這渾水。」魔界的家務事,那尊天上神可沒有半點閑情想搭理,就算是他說破了嘴皮子也沒用。「青鸞,除你之外,我無人可求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嘆口長氣。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我會不擇手段達成你的心願。」誰教他有恩于她?就當欠債早晚都得還啦。
「對于心魔,你可有把握?」
「哪有什麼把握?」她相當認命地一嘆再嘆,總覺得這個老友這話也問得未免太遲了些。「除了把老命豁出去外,你以為我還能怎麼著?」她向來都是奉行船到橋頭自然直那套的,既然她都跳進這坑里了,那就算她吃虧點,拚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