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看得開、看得開……到底是誰規定,做神就一定得看得開?
因擔心她而始終沒走遠的火鳳,這回在她愈嘆愈久,小腦袋似乎是想搖到天荒地老時,終于看不過眼走上前以兩手穩住她的小腦袋。
「別晃了。」她才多大?不過是道行不到幾百年的小神仙,她哪來那麼多的嘆息?
「……多謝。」這才發覺他始終沒走,她偏首想了想,似是有點猶豫地對他吐出這兩個字。
遠比他想像中還要低沉的嗓音,在摻雜了風雪咆哮之音後,听來,有些不太真切……
道完謝的她,手持枯竹在原地敲敲打打,敲了老半天,卻敲不出個所以然,仍是不知她究竟該往左還是往右,面上布滿沮喪的她,頗為挫折地問。
「請問,下山之路,如何走?」
「你要下山?」他疑惑地皺眉,「你不求醫了?」難得昆侖山會有貴客造訪,而她這名貴客前來的原因,卻這般地辜負他神一番心意,竟想這麼一聲不響地先走為上?
「我本就不在乎求不求醫。」她淡聲輕笑,疾來的風兒,令她的長發掩去她半面臉龐。
他實話實說,「憑你這副德行,你下不了昆侖的。」昆侖山山路,遠勝蜀道或是天梯,尋常神仙都無法上來了,更何況她還瞎了一雙眼。
為了他口中的現實,她頓了頓,不一會兒,她又是嘆了口長長的氣,也嘆得他的兩眉又直朝眉心靠攏而去。她到底哪來的那麼多氣可嘆?
「那麼,可勞煩你領我下山嗎?」她不死心地來了個折衷之道。
他想也不想,「我不多管閑事。」
唉,求人難,求神更難,她早該知道,善心人士也不是天天都會從天上掉下來……
算了算了……不求不求,滾下山去死了算數,也許,對她來說反而才是好事一樁?
早有被潑冷水準備的她,並無失望,面色也沒多黯淡,只是搖頭晃腦地轉過身,再次邁開步伐,冒險性地往前走。見她又再次走歪了路,一壁朝崖邊走去,火鳳沒好氣地再以手中的劍幫她手中的枯竹挪向回別殿的方向。她愣了一會兒,而後這回終于認真地走向他指定的方向。
聆听著她手持枯竹在石路上敲敲打打,挾帶著細雪的狂風呼嘯而過,順道帶來了幾句她的喃喃自語。
「挖了我一雙眼,卻莫名其妙為我添回了一雙……被啃了只手臂,卻又硬塞給我只新的……咦?真算起來,其實我也沒啥蝕本,就算是虧,似乎,也沒虧到哪去……」她一會兒豁達,一會兒復又搖首晃腦,嘆個沒停,「唉……頂多,就是有點不倫不類,還有些不三不四而已……唉唉,不三不四就夠悶了,可千萬別再來個五六七了……」
她在說什麼?
「唉唉唉……」始終嘆個沒完沒了的她,像個初學步的小女圭女圭般,搖搖晃晃地走著,且一路愈嘆愈遠。
站在原地未動的火鳳,愈听愈覺得詭異,也愈听愈忍不住再多看她幾眼,而下一波似是等不及的風雪再次襲來,令他幾乎看不清她融在雪色中的小小身影。
一頭霧水的火鳳才想跟上她的腳步,想弄清他方才所听見的究竟是什麼,不意低首一看,卻赫見一排沒被雪花淹沒的小腳印,一路自他的腳跟前,蔓延至遠處就快走回院里的她腳下。無論雪勢再大,在那腳印上頭,就是沾染不上半片雪花。
半晌,順著腳印一路看去的他緩緩抬首,再瞧了瞧四下躲在風雪里偷窺的一雙雙各類眾生的眼眸,忽然有些明白,那些偷偷闖入神界的各界眾生,很可能是……為誰而來。
九百年後
「你再說一次。」
年約六歲的男孩,怒皺著一雙眉,板著一張看來一點也不符合他這年紀,且完全不可愛的臉龐,兩手環著胸,直將幾乎快冒出火花的兩眼瞪向身形足足長了他一大截的女人。
「你說,咱們上魔界是為哪樁?」他在她的面前走了走,橫眉怒眼地又飆回她的面前。
「拜壽。」青鸞低首喝了隨身攜帶的山泉,早對他這副德行已是不痛不癢。
小小的男孩在她的面前站定,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她的鼻尖問。
「你可知現下魔界是什麼景況?」平時她若要上哪鬼混胡鬧,他也都隨她去了,可不知是被他給寵壞了還是怎麼著,近來她嘴里冒出的字句是愈來愈強神所難,也愈來愈不知天高地厚。
她聳聳兩肩,說得再了解不過,「正值春秋大亂,眾魔傾巢而出,外人去了可能就回不來的景況。」
「那你還拖著我趕去送死?」
「經一事,長一智嘛。」她笑著拍了拍不到她腰際高,名喚為霸下的小蚌頭,「難得魔界群魔亂舞,咱們去開開眼界不也挺好?」別說百年,這等事,就連千年也難得一見,她說什麼當然也得去湊湊熱鬧。
他不客氣地橫她一眼,「是拿命去賭賭吧?」
單單是為了那個在神魔大戰里戰敗的魔界頭頭火魔,眼下魔界已因此而亂成一團了,她居然還想挑在這節骨眼上頭,頂著神界之神的身份,不要命的去魔界訪一訪友?她這尊神不怕死就算了,她就是非得拖著另兩尊一塊去下水奉陪不可?
「你啊,別老忘了要裝著點。」面對眼前的小老頭,青鸞搖首嘆了嘆,一指懶懶地推向他的鼻尖將它頂高,「記得,你的外表只六歲,別成天嘮嘮叨叨像個老頭似的。」
怎麼攔也攔她不住,在她一逕地往魔界的大門走去時,走在她身邊的霸下,兩眼不滿地瞪著她那動來動去的右袖。
「撇開我不算好了。」他的神色更顯不善,且最不滿意的就是這點,「你帶那個不濟神仙來這又是為什麼?你又想讓他扯咱們後腿不成?」他倆到魔界,都快自顧不暇了,她居然還把另一名神力完全不濟事的小神仙給藏在袖里,想藉此把他給偷渡進魔界?
「你說說,咱們都欠他幾年的情分了?既是來人間,那就總是得還的,就當是回饋也成。」青鸞笑咪咪地再賞袖里老是動來動去的同僚一拳,再親昵地牽起霸下的小手,「咱們都在他的地盤上住多久了,再不還他一點,你就不怕他一腳將我倆給踢出家門之外?」她在人家的地盤上,受神界的同僚窩藏這麼多年,且還又吃又住的,她再怎麼沒神性,偶爾也該要飲水思源一下,否則豈不顯得她太沒同僚愛了些?
「回饋?」霸下撇開她的手,不屑地在嘴邊冷哼,「他那個沒腦袋的,天生不怕死就算了,你還同著他瞎起哄?」
也不知已同他說了幾百年,卻仍是沒法改變一下他說話的口氣語調,更改不掉他一臉老氣橫秋的面目,青鸞頗為沮喪地對眼前的小男孩掩面搖首。
「麻煩你,既要扮人,那就盡量扮得像點。難不成你想讓眾生認出你是誰,然後再把你扔回江中蹲著?」他以為在他們這三神中,哪個最搶手,而又是哪個被通緝在身的?再這般招搖不知收斂,他就等著被逮回去蹲好了。
有若刀割般,劃破膚面使之疼痛的目光,在他倆一路抱怨個沒完沒了的同時,相當下客氣地自四面八方紛紛朝他倆射來。走在前頭的霸下不語地環視了四下一番,再將眼瞪向身後那個對此完全感到無所謂,照樣如沐春風,心情仍好得跟什麼似的青鸞。
老早就一腳踏進魔境的他倆,仍是保持著不變的步伐續往前進,也不管四周一眼就認出他們來自神界的群魔們,全都涎著口沫,磨刀霍霍地對準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