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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二號房 第26頁

作者︰綠痕

「人在江湖,本就是得搏命。」左剛沙啞地應著,可他卻發現,此時的藺言,似乎已在他倆之間劃出一道寬闊得他構不著的鴻溝。

藺言伸出兩掌,低首看著自己顫抖的掌心一緩 ,再將毫無所依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遠處。

「我曾一口氣殺了十來個與我挑釁,欲殺我成名之人。但,在殺他們之時,我並未曾想到,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或許他們有著妻兒、有著等待他們回家的老父老母,那時的我,什麼都沒多想,我只是想活下去。」

當命運籠罩下來時,哪管怎麼躲怎麼逃,一切都是徒勞,而它當然也不會去問問她,你,願不願?它就只是蠻橫地介入她的生命里,無視於她的抵抗,也不管她願不願隨著走,硬生生地擺在她人生的路途上,逼她選,也逼她殺。

其實她大可以像其他的殺手般,讓自己好過一點的,只要閉上眼,任殺戳的羽衣無言地貼上她,佔領她的靈魂、掠奪她的神智,什麼都不要多想,就這般去做、去殺,事後也不必去管去想被殺者身後的那些……可她,壞就壞在她曾心軟過一回,因為就只那麼一回,她就牢牢地記住那雙憎恨她的眼,而在那雙眼瞳的倒影里,她看見了她自己。

在見著那雙眼之前,她從沒有想過什麼叫做後悔,一直以來,她總認為,她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過日而已,她沒有別的想法,自小到大的訓練與教養下,更讓她不覺得這有什麼錯,她自然也不知道,她還有個自己從來不知道的一面……

若是可以,她情願從沒見過那雙眼,就這麼一直胡涂下去,也不要清醒的活著面對另一個丑陋的自己。

望著遠方的她,低聲喃喃,「我之所以行醫,並不是因我悲天憫人,而是我想贖罪,我想贖回那些我曾犯下的罪。」

為了她面上落寞無依的神情,左剛的心不禁狠狠地擰疼,可他的喉際卻像遭人緊緊扼住般,讓他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曾經問過我自己,若是我殺了一百人,那麼,是不是只要我救活了一百人,我就可以換回原本的自己?」藺言茫然地問著窗外遠處黑暗的夜空,「可我後來才明白,無論我再如何救人,這都只是徒勞,都只是安慰,因我犯的殺孽,永遠都在,也永遠都無法洗刷抹去。」

不語的左剛,靜看著她面上又悔又疚的神情,一想到她如此折騰了自己不知幾年,他就打心底的為她感到難過,若是可以,他真想讓時光倒流,讓她的人生一切重頭來過,因為,他不想要看到她面上的這等神情,更不想要她繼續在暗地里折磨著自己過日。

她難堪地笑問︰「你說,像我這種人,也配擁有得到幸福的機會?」

不願她再繼續傷害自己,左剛二話不說地將她拖過來擁進懷里,兩臂緊緊地抱住她,就像一雙包容著她全部的羽翅,多麼希望能夠藉此撫平她所有的傷痕,與她曾經有過的過往。

「你想太多了……」

被他擁在懷里的藺言,這一回,她並沒有掙扎,她只是默然地瞧著遠處,將已死的心,再次拿回面前,仔仔細細地面對它一回。

「你听我說,這世上,沒有誰非得贖罪不可,就算是不得不為,那也非全然罪不可赦,因為江湖就是這個樣,要入江湖就得有生死的自覺,所以說,把過錯全都讓一人去背負著,那本就是不對的。」左剛心疼地撫著她的發,一字一句地敲進她的心坎里,「再加上,世上也沒有全然無辜之人,套句那個算命的說的,這只是因果。」

「不是每個人都會同你這麼想的……」早就已經放棄自己的藺言,只是推開他那看似安慰的懷抱。

「我當然知道。」左剛蠻橫地將她擁回懷中,低聲地在她耳畔以溫柔的語調說著,「若要入江湖,那麼事先就該有一雙可以承擔一切的肩膀,若是沒有,那就別進江湖來攪和這一池渾水,因為所謂的江湖,就只有殺人與被殺而已,這道理,不是每個人在踏進江湖前就該知道的嗎?」

她抬起頭,凝睇著他,「你想勸我什麼?」

「什麼也不想勸,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你看不見的事。」左剛一手輕撫著她的臉龐,柔聲且堅定地對她說著,「你瞧,我也殺人,這些年來我所殺之人,我恐怕也數不清,可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告訴自己,我得繼續好好的活下去,若需殺人,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繼續拔刀砍人。」

「不內疚?」

「一點也不。」他好笑地揉著她的臉龐,「所以我才說你不適合當殺手,你只能專心當個大夫。」哪有殺手會內疚的?就算她武功再高,她根本就不是吃這行飯的料。

敖在她面頰上的掌心,此刻感覺起來,無比溫暖,就像是融化了冰雪的春陽一般,她無言地看著左剛一會,緩緩拉開他的手,且退出他的懷抱站離床邊。

「若你識相,日後,就別再與我有任何交集。」雖然他又蠢又怕黑,可他卻也是個她不能否認的好人,因此她不希望這個可以為救他人而把性命豁出去的好人,為了她又再卷入不屬於他的是非中。

偏偏左剛就是死腦筋,「若我說,我就是想賴定你不換人呢?」

「若我說,我會殺了你呢?」她雲淡風清地反問。

他不以為懼地揮著手,「你的心太軟,就算你在殺手排行榜榜上有名,你還是殺不了我。」

「你不珍惜你的性命嗎?」

「為了你,我可以不在乎。」他還是認為既是對的事,就該堅持下去,「哪怕你的雙手早已沾滿血腥也好,我還是認為,你是個值得珍惜的好姑娘。」

站在近處的藺言,難以理解地瞧著他矢志不移的模樣,一直緊握著雙拳的她,過了一會才發覺,她那每回只要一想起往事就會顫抖的雙手,在他的目光下,早已不再顫抖。

「你可以閉上嘴了。」看出他是硬撐著身子的她,在他的面色愈來愈白時,走上前動作快速地將他放好躺平。

「似乎……」腦際一直在天旋地轉的左剛,也終於不支地閉上眼,「就算我不想閉上也不行了……」

當左剛再次昏睡過去,藺言再診了診他的脈象,確定他無事後,心房里一下子被塞進了太多東西的她,徐徐踱向窗邊,打開窗,仰首看著天頂上的那一彎殘月。

自她不再殺人以來,她頭一回覺得,那輪總是殘缺不定,怎麼也無法永遠圓滿的月兒,它似水的光芒不再令人覺得雙目刺痛,而四下的黑暗,也不再像張蜘蛛所張的細網,牢牢地網住她,令她想忘不能忘、想恨不能恨,想離開又總是停留在原地徘徊。

仰首看著天際那彎殘月微弱的光芒,她試著直視它並將它留在眼底,而這種能夠讓她稍微找回一點面對人生的勇氣,在左剛介入了她的生命中後……

彷佛,可以永恆。

第七章

被迫在病床上再多躺了兩日,在藺言規定的時間一過,馬上就下床活蹦亂跳的左剛,用過午膳後,心情很好地繞去了藺言所開的義醫館一趟,可在那他沒找到看診的人兒,只看到一堆苦候在門外卻等不到大夫的病人。

將地字十號房徹底翻過一回,也去天字一號房找過,就是找不到藺言,很怕她出了什麼事,或是天水一色已找上她,左剛連忙沖出本館直接問當家掌櫃。

「東翁,藺姑娘呢?」

趁著午間生意清閑,正在整理帳簿的東翁,在他一臉慌張樣跑來櫃台前時,先是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一遍,而後轉了轉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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