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有過昨日的經驗後,這一回,八月自動自發地在大廳里找了個賞景的位子坐下,招來一壺茶和點了兩盤小菜後,一手撐著下頷,開始欣賞整間客棧的人們,在如意又再次步向本館時,臉上各種千變萬化的表情。
按著昨日走過的小巷走進天字一號房的如意,大老遠的,在踏上九曲橋時,就隱隱約約地听見自宅邸里傳來的耳熟重咳聲,這令她在步進廳里的路程上,月復內的疑問一路累積了不少。
說也奇怪,據她昨日所見,里頭那名正咳得驚天動地的千里侯大人,既沒三頭六臂,也不咬人更不吃人,反是個病弱得似是隨時都可能會一命歸陰的癆病表……她不懂,全朝百官和外頭的那些人,究竟是怕他些什麼?
而身為千里侯的他,既有本事住得起如此奢華的宅子,加上皇帝對他又是如此重視,備受帝恩的他,應當不可能請不起大夫才是呀,那他又是怎會病成這般?
「民女上官如意參見侯爺。」在作響的咳聲中輕聲步進廳內的她,端站他的面前,低首看著他病苦不堪的模樣。
方才辛苦咳完一回,耳熟的音調即進耳,步青雲勉強以一手撐起身子,微喘著氣坐正後,發現杵在他眼前之人,不是他人,正是昨日那個問他是否大限將至的女人。
「你竟沒死?」才見著她,與昨日同樣刻薄尖酸的語調,即絲毫無改地自步青雲的口中逸出。
她淺淺一笑,「回侯爺,是沒死。」
「你又來做什麼?」光是看到她臉上那似是天下本就無大事,人生本就該無憂無慮的傻笑,不知為何,步青雲就是忍不住那股子自他心頭油然而生的反感。
「回侯爺,昨日我送來了折子。」以為他記性不佳,她有耐性地提醒他。
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所以?」
「所以我今日來——」如意才把話說了一半,目光透過她的肩膀,遠遠已瞧到有人朝廳里走來的步青雲,即揚手打斷她。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身為門房的韃靼,手拿著一只信封步入廳里,步青雲隨即趕蚊蟲似地驅趕著她。
「去一旁待著,這沒你的事。」
「是。」她乖順地點頭,就照他的意坐至遠處牆角,並自袖中拿出一小塊未繡完的繡帕,低首不怎麼專心地繡著。
代人收禮和贈禮到已是習以為常的韃靼,手中拿著一只信封,在進了廳後,只是瞧了坐在遠處的如意一眼,而後便將那只塞滿了銀票的信封拿至步青雲的面前。
他臭著一張臉,「侯爺,這是戶部大人派人送來的。」嘖,早知道他就勤讀書,也學這家伙去當官算了,然後再廣開後門大撈特撈加上海撈幾大筆,或是一天到晚收紅包收到手軟。
「擱著。」對于那封信,步青雲是連看都懶得看。
坐在遠處微微抬首的如意,兩眼在那只被韃靼擱在小桌的信封上停留了一會,眼力甚好的她,默然地自信封的厚度在心中大約估出一個數目。
韃靼前腳才剛走,本應在前頭忙著的東翁,在下一刻也進了廳,手中捧著一盒不小的精致漆箱趕時間似地走進廳內。
「一號房的——」
「擱著。」步青雲直接截斷他的話,手中之扇朝一旁的小桌一指。
「你不問這盒金子是誰贈的?」早就先行開箱正大光明看過箱中物的東翁,將漆箱放在桌上後代他開箱,以指尖撈起一顆顆的金沙。
他頭抬也不抬,「我猜得到。」
「那好吧。」東翁自里頭了抓了一把金沙,自顧自地塞進口袋里,「這跑路費我就收下了。」
「隨你。」他不痛不癢,只是自椅上拾起方才未看完的書。
亮澄澄的金沙,在穿過窗欞的陽光照射下,燦亮得有些刺眼,看了一眼後,兩眼就一直沒離開那些金子的如意,根本就沒注意到東翁是何時離開的。
「小呆子。」發覺她兩目瞬也不瞬地直瞧著那盒金沙,步青雲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
「啊?」她楞了楞,並在他的厲目下趕緊回神,「是。」
「你在想什麼?」在她走至他的面前時,他冷漠地盯著她那雙似在發亮的眼眸。
她在口中喃喃,「好個斂財之道……」
「什麼?」上下眼瞼一眯,射向她的眸光顯得有些不善。
「我是說……」她趕緊改口,免得眼前的男人臉色愈來愈臭,「朝中的大人們,似乎都對侯爺禮遇備至且敬畏三分。」
豈料步青雲卻面色一換,直接代她說出她拐彎抹角後頭的正確稱謂。
「什麼禮遇備至?妳瞎啦?」絲毫不避諱的他,大剌剌地點出事實,「他們是在向我行賄,你是呆到瞧不出來嗎?」
「……」
說說門面話也不行?難不成他較喜歡听不中听的實話?嘖,瞧瞧這張臉,翻臉跟翻書似的……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他,他這人很難伺侯?
「侯爺這般收賄……成嗎?」現下她總算是知道,這富麗堂皇的天字一號房,本錢是打哪來的了。
「他們甘心送,本侯為何不能收?」壓根就不在乎名聲有多臭的步青雲,還囂張地朝她邪邪一笑,「本侯也不介意告訴你,本侯收賄之事,舉朝皆知。」
「舉朝皆知?」嗯,值得學習。
「沒錯。」他伸手至木箱里,修長的兩指拈起幾顆金沙,「方才派人送來這盒小禮物的,正是左中丞大人,同時也是令尊在朝的頭號政敵。」
「原來是左中丞大人啊!」她一臉恍然大悟地拍著兩掌,「怪不得出手如此闊綽……」她原先還在猜,究竟是朝里的哪位高官能有拿得出這種「薄禮」的身家。
難得見她腦子似乎有些開了竅,他心情不錯地朝她勾勾指,示意她上前。
「你可知他要我為他做什麼?」在她靠上前後,他伸出一手握住她一綹垂落至她胸前的發絲。
「不知。」再次被迫彎身的如意,直視著他眼中異樣的光彩。
他一字一字地在她的鼻尖前低喃。
「他,要我與他聯手對付令尊。」
「是嗎?」她眨眨眼,總覺得他似乎很愛把人扯近他的面前說話。
步青雲將手中的發扯得更緊,「你不以為意?」她究竟有沒有把他方才的話給听進耳里?
她結結實實地楞了好一會,而後,再困惑地皺著眉心問。
「我該嗎?」又不關她的事。
看著她那不像是說謊的表情,半晌,步青雲松手放開她的發。
「你是裝蠢還是真呆?」簡直是朽木,「在知道這事後,你還不趕緊快去同你爹通風報訊?」
「這個嘛……」她沉吟了一會,接踵而來的,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上官如意!」對她這人已有些許了解的步青雲,一把扯回她的發,並迅速將她給吼回魂。
「在在在……」她連忙甩甩頭,直盯著那兩只又朝她伸來的指頭。
他再重申一次老話,「你,兩眼好好看著我!」為什麼她就是有辦法在把話說著說著之時,下一刻就神游不知到哪去了?
「是。」她只好規規矩矩的把眼珠子定在火氣又冒出來的仁兄身上。
「現下你在想什麼?」
「兩眼好好看著你。」
「除此之外呢?」方才他透露的消息呢?難道她又是有听沒有進?
「嗯……」她一手杵著下頷,正經八百地再度開始沉思。
「算了,不許再想了——」在她又擺出一臉呆樣時,他頗為毛火地想制止她,突然間,一陣忍抑不住的咳意卻忽地涌了上來,「咳咳咳……」
聆听著他又重又喘的咳聲,看他咳了老半天,似乎在一時半刻間,他的咳勢應當不會止,還會繼續如此嘔心瀝血般地咳下去。如意不禁彎下腰蹲在他的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快速掃了他的面色一會後,她中肯地說出她的觀察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