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捧高了手中的奏折,「是的,家父要我將這些奏折交給你。」
然而,倚坐在貴妃椅里的步青雲,並未伸手去接,他只是靜靜地將她打量過一回後,嘴上噙著一抹莫名的笑意,大剌剌地往椅內一靠。
「侯爺?」兩手捧得很酸的如意,忍不住將手里的東西往前遞一些,但,他老兄仍舊動也未動,似乎根本就不打算接下它。
「妳不怕死?」半晌過後,他徐徐地問。
她一臉懵懂,「為何要怕死?」
他將烏黑的發絲撥至身後,先是伸出一指示意她將東西置在一旁的小桌上,就在她照做後,他又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
在她一走近時,他隨即一手捉住她的衣襟將她扯得更近。「你,沒听過本侯的傳聞?」
「沒听過。」只在今日之前。
「令尊要你來這之前,也未告訴過你?」他再將她拉近些,迫人的眼神,直直地望進她的眼中。
她只是靜望著他不動也不語,一雙水似的眼眸,定定地徘徊在他的面上。
「這麼說來,你是個蒙在鼓里的替死鬼了……」他冷冷一笑,眼中暗藏著輕屑,「哼,比起前一回的尚書大人,他所派來送命的,也不過是家中佣僕而已,而令尊,他還真舍得你這女兒的性命哪!」朝中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員,這些年來,他見得可多了,只是,上官卿竟狠心派上自己的女兒來?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好亮的……眼楮啊。
整個人所有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他那雙眼上的如意,目不轉楮地瞧起他的眼,而後,不顧因遭他拉著不放,被迫彎身這等不適的姿勢,她全心全意地打量起這張面色蒼白,幾乎沒什麼血色的臉龐,也不管他的嘴唇,是否在她面前張合著正在對她說些什麼。
說了老半天,眼前人卻半點動靜也無,步青雲這才發現她就只是呆睜著兩眼朝他直看。
「你究竟有沒有在听?」他惱怒地松開手,害得一時沒站穩的如意,差點就跌在他的面前。
慢吞吞地站穩了身子後,如意終于想起他松手前問的是什麼。
「有,但沒法記住。」
「什麼?」他一愕,沒想到普天之下竟有人敢將他說的話當耳邊風。
她一手指著自己的額際解釋,「侯爺,我的記性不好,一次只能記一件事。」
他不善地眯細了眼,「那本侯方才所說的呢?」
「全都有听沒有進。」她微偏著頭想了一會,再據實以答。
他的語氣更是刻薄,「你是天生遲鈍,或是個呆子?」好歹上官卿也官拜右中丞,她沒半點腦袋就算了,上官卿竟不將她擺在府里藏拙,反還派她來這?
「是一次只能專心一件事。」她很客氣地再解釋一次。
「你的腦袋是生來好看的不成?」完全將她當成是個庸人看待的步青雲,絲毫不改尖酸的語氣。
「嗯……」如意一手撫著下巴,開始努力思考他問的這個問題。
她還當真努力在想?
「上官姑娘。」趕在她又魂游天外天去之前,他不耐地開口。
豈料她又如先前一般,什麼都听不見似的一徑陷入思考中,生平第二回遭人如此無視,這讓天生就性急且滿心不耐煩的他,忍不住一把扯回她在她面前大吼。
「上官如意!」
「什麼事?」她眨眨眼,模樣像是仍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他以兩指指向她的眼,「什麼都不許想了,兩眼盯著我!」
「是。」她馬上將兩眼挪至他的臉上,並注意到了他眼窩下那層深厚的暗影。
「回去告訴令尊,本侯近來心情欠佳,這些奏折待本侯有了心情再看!」
「但……」她為難地盯著他那因動怒而顯得有點紅潤的臉龐。
「小呆子,你有意見?」眉峰隱隱跳動,他的指尖不客氣地直朝她的額際戳呀戳。
「我……」
她才想開口,冷不防的,他突地收回手,一手掩著嘴,又是一陣猛咳,過了一會,在咳勢仍是不止時,他隨手抓了擱擺在椅上的薄毯掩住臉,當他再抬起頭時,潔白的薄毯上,已遭他咳染上些許血花。
冷眼旁觀了一會後,如意輕聲地問。
「侯爺,你病得很重?」
他冷瞥她一眼,「你是瞎子看不出來嗎?」
「需要我替你請大夫嗎?」
「本侯不需庸醫——」話還沒說完,他又急于埋首毯中,「咳咳咳……」
兀自站在原地任他去咳的如意,想了想,彎身在他面前老實地問。
「侯爺,你快死了嗎?」看樣子很像啊,也許再多咳幾次血,他就可以下去報到了。
「滾出去!」
「是。」她乖乖點頭,完全沒意見。
踩著細碎的腳步,絲毫不帶半點同情,將身後連綿不止的咳聲全都拋諸腦後,一路步出府邸,走過湖面上的九曲橋、踏出天字一號房大門門檻後,如意兩手輕合上大門,在門外駐足了好一陣子。
許久許久過後,在她臉上,緩緩漾出一抹笑意。
※※
「你居然沒事?」
次日,當如意再次登門造訪「有間客棧」,打算再次去見見那名千里侯時,一見著她,就似見鬼般的東翁與韃靼,立即二話不說地將她給攔在客棧里頭,然後以不可置信的目光,將她這名來客從頭到腳來回打量過少說十來回。
「沒事。」任他們和整個客棧的人們瞧了老半晌的如意,像是要佐證她的話般,在原地轉了個圈圈,好讓一屋子的人瞧個仔細。
奇……奇跡出現了?
不……不,慢著。
謗據多年來的經驗,在那個姓步的身上怎可能會有這等奇跡出現?若非是瞎貓遇著了死耗子,或是昨兒個天下了紅雨,否則,在這客棧的天字一號房里,是絕對不可能存在著奇跡或是僥幸那類的字眼。
「告訴我。」東翁正經八百地朝她伸出一指,「昨日回去後,吃飯、喝水,有沒有噎著或是嗆到?」
「沒有。」
「走在路上沒被馬撞也沒掉進溝里?」韃靼急急忙忙擠走東翁,語氣更是嚴肅到不行。
「也沒有。」
「手沒斷、腳沒殘,天上也沒有東西掉下來砸到你?」活像是巴不得她出什麼意外的東翁,不死心地繼續在她耳邊問。
「……還是沒有。」看樣子,他們真的很希望她出事就是了。
整齊劃一的抽氣聲過後,原本打她出現後即安靜得半點人聲也無的客棧大廳,愕瞪著她的人們霎時像是蘇醒了過來般,紛紛你一句、我一言地開始大肆討論起來,當下整座客棧內熱鬧得有若菜市。
東翁在一屋子吵得不可開交時,轉身抬高了兩掌請一室的人都稍安勿躁。
「大概……」他清清嗓子,鄭重地向大家表示,「只是一時運氣好而已。」
「嗯、嗯……」所有人听了,也跟著猛點頭。
八月瞧了瞧四下,再將兩眼瞥向身旁的主子,也不知是該同情她還是該恭喜她。
「小姐,真的沒人看好你……」想她們昨兒個回去時,整座上官府上下,也是用差不多的表情來迎接她。
她一臉不置可否,「不受人期待不也挺好的?」
「上官姑娘。」好不容易才平定下一室吵雜的東翁,這一回,仍舊是把老話說在前頭,「你確定你真的還要再去見千里侯?」難得出現一個大難不死的,她卻還想去挑戰第二回合的運氣?
「是的。」她爹還等著她把那迭奏折捧回家交差呢。
「那好吧。」他嘆了口氣,「你應該記得路該怎麼走是不?」
「是的,勞你費心了。」她輕輕頷首,再朝身旁輕聲吩咐,「八月,你在這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