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與愚蠢,這兩者,我想你應當懂得該如何分辨。」雖然知道他很兩難。但孔雀還是殘忍地把話說在前頭。
「我若不懂呢?」馬秋堂抬首看向他,仍存是與否之間搖擺不定。
「很簡單,我會回頭殺了你。」孔雀咧嘴一笑,隨後轉首一喚,「紡月!」
「在。」
在紡月與馬秋堂訝異的目光下,孔雀又再次作出了無人能理解的決定。
「命人取水,並確保那些水足夠他們回到地藏。」
「啊?」紡月呆站在地,開始有點懷疑他是不是認錯主子了。
孔雀瞄他一眼,「還不快去?你是想站在那生根不成?」
「是……」滿頭霧水的紡月,搖頭晃腦的走向戰事早已平息的沙丘那一端。
「你也別在那發愣了。」催完一個,孔雀掉過頭,彈彈指改催另一個,「好歹你也是個國王,拉下臉面去承認一個事實,有這麼困難嗎?」
「承認什麼?」
「承認你們與我相同,都不過只是人而已。」孔雀百思不解地搔著發,「嘖,真搞不懂你們干啥不放女媧一馬,也放你們自個兒一馬?什麼神子與人子?不都只是人嗎?當個凡人到底有什麼不好?」當年的女媧都為他們鞠躬盡瘁死了哪,他們還死賴著什麼血統干什麼?
馬秋堂怔望著他,直在心頭打轉的千頭萬緒,突然全都靜止在記憶中的一張臉龐上。
霎時他只覺得四下安靜,天與地、戰爭與敵我都不再存在,只剩下一張笑得無比爽朗的臉龐。然而,那張臉龐的主人,不是眼前的孔雀,亦不是段重樓,而是那個親手結束自己和地藏命運的阿爾泰。
原來……到了底,在親手扯去了始終蒙在眼上的黑布後,他這才看清,不管是什麼命與運、責任與負擔、自由與受縛,全都只懸在—念之間,全都決定在他自己的手上而已,而不是任何人的。
就像孔雀說的,為何他們不肯放女媧一馬,也放自己一馬?如此千辛萬苦,拋頭顱灑熱血所換來的,在風沙落定之後,究竟還剩下些什麼?而始終背負著責任不肯放過自己的他,又是想獲得什麼美名,還是想藉此得到些什麼?
在得到了那些後,他是會覺得更加空虛還是痛快?抑或者,他只是換來了更多數不盡的責任?
他也僅有一雙肩膀而已。
這時他才終于明白,封誥那時對他所說的那些話的用意,以及同是過來人的天都,為何要苦勸于他。同時他亦明白了,那日笑意看似無比自由的阿爾泰,為何會說出只想為自已而活這種自私的話語,而不像他一樣,事事都將責任攬在肩上,再嚴格的要求自己得為地藏的子民們做到。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馬秋堂。在孔雀臉上漸漸出現不耐煩時,他緩緩啟口。
「滅過地藏一國後。你不想再滅地藏二國?」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那麼有空?」孔雀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話說回來,女媧都已經死了,不是嗎?」當初他會滅九原國,還不都因諭鳥說女媧就藏在那里。
馬秋堂無言地看著把話說完了,就這麼轉過身,毫無防各地背對著他而走的孔雀,那時,想要拾起冥斧的沖動,曾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逝,但更快地,卻又被干出另一個念頭給壓下。
「主子,你要上哪?」奉命派人去辦事後,才要走回來的紡月,愣愣地看著他牽來一匹馬並輕松地攀上馬背。
「回京。」孔雀指著他的鼻尖交代,「你與大軍留下。地藏若要再戰,那就打到他們無力再戰為止,必要時,就渴死他們給阿爾泰當陪葬!」
當下像被雷打中的紡月,就只是僵著身子再次愣在原地,呆看著策馬而去的孔雀像是在趕時間的背影。
馬蹄揚起的風沙,逐漸掩去了孔雀高大的身影,一直到再也瞧不見、看不清了,馬秋堂這才轉過身,對已經率大軍棄降的藥王吩咐。
「取足水源後,退兵。」
「王上?」藥王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他所說的話。
靜落在遠處沙地上的冥斧,在日光下反射的金光,閃閃爍爍得像是個金色的美夢似的,遠遠看去,又像是女媧伸長了兩臂正在風中召喚著他。
馬秋堂走至那兩柄已斷的冥斧面前,彎子拾起它們,低首看了它們許久之後,不發一語的他,毫不戀棧地將這兩柄從不屬于他的冥斧扔在這片漠海里,任陣陣吹來的風沙,無聲地淹沒了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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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陀域兩造戰事延宕了許久的迷陀域,在夜色重返戰場開始大舉掃蕩迷陀域時,解神手下的大軍,紛紛退避至五道特意為夜色所築的關口內,一來是希望能藉此阻攔住帝軍的日日進逼,二是他們希望,解神能在他們拖延下,傷勢盡快復原再次出戰那個無人可擋的夜色。
對他們而言,要對付一個曾是帝國武將的夜色,這實在是……太過為難了。
傷勢較輕的旬空,在接獲前線軍情後,無奈地跪在解神的榻前一一轉述。
「這不可能。」解神听了,連忙自榻上坐起。
「師父,夜色所率之軍,已連破咱們三座關口。」並不希望解神因此而親自出馬的旬空,即使再不情願,也還是得替大軍找到個能夠阻止夜色之人。
解神難以置信地撫著額,「她應當還不能動才是……」
怎麼會?她分明就受了他一刀,就算那時他失了準頭未刺中她的要害,她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重返戰場,就連他都還躺在榻上養傷了,她是如何搶先他一步行動的?她的身子。怎有可能禁得住?
「師父……眼下在迷陀域里,無人可阻夜色!」旬空至今仍是對那個力量強大無比的夜色感到不寒而栗,「加上夜色在帝國里長年帶兵,她手下的軍伍皆訓練精良,並不是咱們這些江湖草莽所能對付的。」就算是武林高手齊聚那又如何?武林中人可不比為戰事而組織在一起的軍人們,沒有戰略、沒有團結一致的行動,就算個人武功再高強,在戰場上,也全都是惘然。
即使身上傷勢未愈,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馬的解神,下了榻後快步走至一旁整裝,並在取來兩柄全新的彎刀後朝身後問。
「她人在哪?」
旬空頓了頓,許久,他閉上眼。
「夜色她……她就要破第四座關口了。」特意為夜色之軍所設的五道關口,接連三道遭破,可夜色為帝國所築之城,卻是一城未毀,反而形成強大的防護網,成為一道牢牢鞏固著帝國的邊防。
知道夜色身在何處後,解神沒有留下一句話即步出門外,而跪在門內遲遲未起身的旬空,則是在外頭的馬蹄聲逐漸遠去時,忍不住一手抹去懸在眼眶里的淚。
自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多日來都在養傷的解神,在重新踏入迷陀域里時,這才赫然發覺,在他被迫離開的這些日子里,迷陀域里早已變了天。眼下,一路上觸目所及的一切,無論是山寨或是雕堡,甚至是曾經選邊站投靠神子的各座城鎮,皆插上了夜色所屬的北字旗,那一面面迎風飄揚的旗幟,彷佛都在地向他昭示著,夜色執意要擊敗他拿下迷陀域的決心。當他忍著未愈的傷勢趕至第四座關口時,關口已破,夜色手下的大軍已洶涌沖入關內,而只是負責指揮作戰的夜色,則是獨自一人守在關外。靜靜地坐在天獅上等待著聞訊後必定會趕來此地的他。
拉緊手中的韁繩止住馬兒後,坐在馬背上的解神遠遠即見著在她身後的宮垣,深知宮垣有多精通醫理的他這才明白,為何夜色能夠搶先他一步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