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他一語帶過,仰首欲盡盅中酒後,翻身躍下城垛,直落在城下候著他的馬背上,他抬首向紡月吩咐,「召集全軍。不許讓敵軍踏入隘口內一步!」
「是。」
馬蹄在漠中卷起陣陣沙塵,紡月多心地瞧了一眼,隨即照他的命令走下城垛,準備再次與敵軍開戰。
自兩軍在玉門隘口外相遇後,算一算,也有段時日了,無論發動多少次突襲,地藏之軍始終攻不下玉門隘口,身為敵軍主帥之一的馬秋堂也知,阿爾泰是在刻意拖延時間。
就在今日,大軍所攜的飲水已全數告竭,若再不能破城入內,只怕地藏之軍就全都得渴死在城外了。也因此,軍中人人都知,這是最後一戰,勝與敗、地藏會不會遭帝軍所減,就看今日。
率軍對付紡月的段重樓,下令三軍全員同時舉起盾甲,自軍方向奔襲而來的飛箭。數量龐大到宛若密雨,還未挨過一波,另一波已又再落下。躲身在後下的段重樓,力舉著厚盾,當落在他們頂上的飛箭根根釘打在盾上時,段重樓不得不承認,他們正一日一日地被帝軍驅離玉門隘口,且一日比一日遠。
這全都是因為馬秋堂無法擺平阿爾泰的緣故。
帝軍里有個指揮大軍若定的阿爾泰,以及沙場經驗充足的紡月,每每他們打算派馬秋堂硬闖隘口,守在隘口等著他的阿爾泰.就會攔下馬秋堂。然後趁馬秋堂與他戰得力竭之時,再次親自指揮大軍,將他打退數里。
倘若地藏要戰勝帝軍,唯一的法子,就是先打下阿爾泰。
「藥王,你留在中軍。」箭雨過後,自盾下起身的段重樓,將統率之權暫交給與他同行的藥王。
「王上,你要上哪?」藥王不解地看著他先是去點了一排箭兵之後,隨即翻身上馬,領著箭兵穿過大軍的後頭,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遠離兩軍大軍刻意另闢戰場的兩人,此刻正在另一處再次短兵交接。
一槍擋住兩柄朝下猛砍的冥斧後,阿爾泰一腳踢走老是喜歡靠得他很近的馬秋堂。
他伸手扳扳頸項,「老實說,我有點膩了。」老是同一個對手打來打去,對方是可以繼續很有耐心,他則是覺得煩不勝煩。
「很可惜,你的對手只能是我。」馬秋堂打橫地擲出一斧,在他彎身閃過時立即跟上再砍下一斧。」
揚起長槍攔下馬秋堂砍下的一斧,並旋身刺出一槍逼退馬秋堂後,先前遭馬秋堂擲出去的冥斧。在欲飛回馬秋堂手中時,阿爾泰忽然出手握住矮柄將它攔截下。
在馬秋堂錯愕的目光中,阿爾泰先是掂了掂冥斧的重量,再朝馬秋堂一笑。
「那我只好殺了你。」
彷佛已使用過冥斧無數次般,動作顯得駕輕就熟的阿爾泰,將長槍背在身後,一斧一斧地襲向馬秋堂,相互交擊的冥斧,在空曠的漠地里發出刺耳的金嗚聲。就在他倆相互以冥斧格住對方時,另一手仍空閑著的阿爾泰,猛然揚槍朝池肩頭一刺,尖銳的槍尖整個穿刺過馬秋堂的肩頭。
勉強將自己的身子自長槍里抽出的馬秋堂,一手捂住肩頭大退了數步,這時,一種熟悉的響音從天而降,一陣宛如噩夢再現的恐懼感,霎時漫過了馬秋堂的心頭。
「阿爾——」他張開嘴想對那個仍站在原地不動的阿爾泰示警,但接下來的箭襲聲卻掩過了他的聲音。
怔看著不設防的阿爾泰在仰首看向天際後,如雨落下的飛箭所揚起的沙塵即遮蔽了阿爾泰的身影,馬秋堂怔看著前方,彷佛又見到了當時同樣也是死于這種方式的孔雀,半晌,他握緊了拳心忿忿地回首,卻沒料到他見到的,竟是段重樓的臉龐。
吹拂過漠地的風兒帶走了塵與沙,再次出現在馬秋堂面前的阿爾泰,肩上、背上以及兩腿,皆中了箭,他以一槍勉強撐住自己的身子,在見到段重橫後,他的臉上緩緩漾出了笑意。
「哈……」一個笑音自他口中冒出後,他便再也關不住其他的笑聲,「哈哈哈……」
竟然在笑?
馬秋堂與段重樓難以置信地瞪著渾身浴血的他。
「我欣賞你的狡猾……」笑過一陣後,阿爾泰在好不容易順過氣時,強忍著痛,一手指向段重樓。
「你不配當女媧!」親自挽弓欲再射他一箭的段重樓,在欲發箭時,冷不防地遭馬秋堂一手給按下。
「這輩子我本來就不是。」他心情很好地答道。
「你做什麼?」手中之箭欲發不得,段重樓忍不住瞪向不知在搞什麼鬼的馬秋堂。
「夠了!」身子隱隱顫抖的馬秋堂搶來他的弓一把扔開它。「這里由我來就成了,大軍可不能沒有你指揮。別忘了,咱們必須爭取時間,盡快破城取水。」
從沒見過馬秋堂面上這種厲色的段重樓,不甘之余,也只能照他所說的去做。
段重樓一走,本還不知該不該再與他打下去的馬秋堂,在回過身來時,一道銀光即劃過他的眼前,他趕緊以冥斧去擋,沒料到身受重傷的到阿爾泰還有力氣再戰,他登時使出全力,一掌重重擊向阿爾泰的胸口,受這一掌的阿爾泰,顛蹶地退了幾步後,終于不支地朝後仰倒在沙地上。
「很不巧,我比他更狡猾……」幾乎听不見的低語聲,在阿爾泰躺在沙地里時悄聲傳來。
馬秋堂微眯著眼,「你說什麼?」
「我說……」阿爾泰側過臉,兩眼直看著他身後的兩人,「你們來得太慢了。」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馬秋堂錯愕地看著無聲無息又再次出現在地藏的兩人。
「封誥……」自那日一別後,馬秋堂壓根就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廉貞,你可別殺了他。」封誥只是拍拍廉貞的肩頭交代,而後視若無睹地走過馬秋堂的身邊。
面色鐵青的廉貞,看著躺在沙地里的阿爾泰。不禁感到心痛如絞,他強忍著傷痛別過臉,一雙帶恨的眼直瞪向馬秋堂。
蹲在阿爾泰身邊的封誥,在瞧了瞧他身上的傷勢後,嘆息地朝他搖搖頭。
「你要知道,你只是個凡人,你可沒有不死之身。恍瞧瞧他,他就非得把自己搞成這樣才甘心嗎?
阿爾泰笑得很開懷,「若我有,那豈不是太無趣了?」才數十年他就已夠不耐煩了,誰想像廉貞一樣再多活個百年?
「還覺得無聊嗎?」封誥邊問邊以袖拭去他臉上的沙塵,並替他一一拔去身上的箭。
「不。」他微微搖首,「我覺得很有趣。」
「滿足了?」
不受控制的血水自阿爾泰的嘴角緩緩流下,他咧嘴一笑。
「下輩子再來找你。」
封誥不忘向他叮嚀,「你可別又投錯胎當了廉貞的子孫。」
「我會盡量小心不再看錯肚皮的。」
轉過身去的廉貞,並沒有看見阿爾泰合上眼睫的模樣,渾身氣抖的他,一手緊握著手中之劍。
「你殺了女媧……你所殺之人,正是轉世女媧。」
馬秋堂也沉下了臉,「若他心中真有女媧,他就不該車兵前來地藏。」
「由他所造,亦由他所毀,告訴我,這有何不對?」封誥緩慢地站起身走向他們,「倘若這地藏是女媧的。那麼,地藏已經不再存在。」
一見他走來,馬秋堂忙不迭地想看看阿爾泰的情況,但封誥卻以身子遮住他的視線,並用一種似恨非恨的眼神看著他。
「你們不累嗎?」
「想說什麼就明說,不必對我拐彎抹角。」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我只是想告訴地藏的神子們,別再當什麼神子了,也別再想著什麼神之血統,當個神的子孫。其實並沒你們想像中那麼榮耀的。除了那愈來愈稀薄的血統外,你們和我一樣,是人,也只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