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就回來把我爸的喪事辦了。」他像在訴說一個已經淡得看不見的印子,「對于這件事,我媽和我繼父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听隔壁的張嫂說,他爸最後還是被地下錢莊的人給找到了,那時的他,在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只覺得過去的那些事,就像個遙遠的噩夢,而夢中那雙黃濁的眼楮,任他再如何仔細想,也憶不起它在那夜時的顏色。
三年前?
一陣寒慄瞬間打上詠童的心坎。
三年前她在做什麼?
還是不肯死心的在等他?而他竟三年前就回來了卻沒有來找她,甚至就連通知一聲也沒有?
「然後呢?」心火直在隱密竄燒的詠童,在大口喝了一口杯中酒後,面無表情地再問。
「在我有點積蓄後,就開始替我爸還債。」陸曉生並不太願意回想起,這五年來那些曾讓他累到天地日月無光的那段日子,「他生前欠了下少。」
「還清後呢?」
「還清我就來找妳了。」注意到她指尖用力得泛白的他,終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之處,「但我听人說,妳已經有了男友,也快論及婚嫁了。」
「誰說的?」听至此處,她再也忍不住地問。
「絢麗。」方才在車里就知道自己被誆了的陸曉生,清澈的眼瞳里,也與她同樣寫著遭到蒙騙的事實。
晨光里,站在小葉欖仁樹下,一字字對她說過也曾愛過他的絢麗,那張美麗又高傲的臉龐,仿佛就近在眼前,恍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的詠童,再次在心中溫習起了那種無法恨,卻又無法怪的心情,她頓時覺得,她耗費的那些青春,在這晚,簡直就像出荒謬的鬧劇似的。
「我要回去了。」再也不想多知道一些的詠童,拿起擱放在桌邊的皮包起身就要走。
陸曉生伸手拉住她,「我喝了酒,得等酒退了後才能開車。」
「我會坐出租車回去。」
「不行,阿正會不放心。」深知她的性子,也知道她是怒在心底的他,不慌不忙地拉出一個擋箭牌。
詠童不發一語地看著他似警覺了什麼,故刻意緊握著她不放的大掌,才試著想掙月兌,他立即握得更緊。
「我就住樓上,要上來坐坐嗎?」掏出張鈔票放在賬單上後,他穩穩握住她的手,輕聲再向她邀請。
「你住在這里?」抽不回自己的手,只能坐著任憑他宰割的詠童,在他自顧自地拉著她走時,不情不願地再次跟他走。
他邊說邊帶她走向電梯,「我老家早就被我爸賣了,加上我待在台灣的時間通常都不長久,索性就直接住飯店。」
當客房的房門在她的身後關上時,迎面而來的空調,令詠童顫了顫,可是在她身體里卻有種熾熱仍不停地燃燒著,望著他的背影,她猛然察覺到,她一直以為青春的火花早已經熄滅了,其實不然,那余火一直都在灰燼里持續悶燒,從未熄滅過。
一下子,她覺得自已突然變成了當年那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知道要守著自己所給的諾言多少年。
「詠童?」回首看著她就站在玄關處也不進來,陸曉生忙走回去。
「我要走了。」知道再不阻止自己,很可能就會爆發的她,話一說完就轉身想拉開門。
「等等……」動作敏捷的陸曉生一個快步上前握住她按門把的手。
「不要踫我!」在他接觸到她的那一瞬間,她想也不想地用力甩開他的手。
「詠童?」被她手背揮中臉頰的他,一手撫著臉問。
決定打破所有沉默的她,邊搖首邊問。
「你還想繼續在我面前裝到什麼時候?」在這世上,他曾是最了解她的人,同樣的,她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他一直經營的偽裝表情,在她听來帶點哭音的質問里逐漸消失。
「你應該很清楚我在躲你,是不是?」詠童直視著他那雙根本就很清醒,絲毫沒有半點醉意的臉再問。
他直接承認,「對。」就是因為自在捷運上遇到她起,就發現她排斥他的感覺太過強烈,所以他才一直命令自己不能太過沖動。
「那你為什麼要刻意靠近我?」備受煎熬的她,眼底閃爍著淚光,「我都假裝我已經忘記你了,你為什麼不跟我一樣也假裝已經把那些給忘了?」從一開始就跟他說過她要結婚了,他以為他現在是在做什麼?不要這時候才來對她說他想要從別人的手中找回她,也不要告訴她那些日子以來為他流的眼淚全都是白流。
「因為我沒忘。」他沉聲應著。
「騙子!」她飛快地將手中的包包扔至他的臉上,在那同時,奪眶而出的淚水也劃過她的面頰。
「我沒有忘記過妳,我還是和當年——」陸曉生大步上前一口氣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後,才想解釋,卻在她抬首時迎上了她那一雙充滿幽怨的水眸。
「你知不知道我有好多話想問你?」她一手撫著胸口渾身顫抖地問︰「我想問你我做錯了什麼?我想問你我究竟是在等什麼?這些年來我只要想到你一次,我就在心底問我自己一遍,可是我從不知道答案,我不知道!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哪里!」
「詠童……」
「為什麼不來找我?」她氣憤地捶打著他的胸口,晶淚一顆顆往下掉,「是你叫我等你的!到底要等幾年才算等?五年?十年?還是十三年?」
任她打罵的陸曉生,在她捶打到後來,淚水都已濡濕了他的衣服時,忍不住抬起手想踫觸她的臉龐,她卻一把推開他。
「我可以永遠愛你,但我不能永遠等你!」心底最深處的傷再次被他挖掘出來後,淚光灩濫的她難以自禁地朝他大吼。
一鼓作氣沖向房門口的詠童,在一手按上門把時,整個人隨即遭趕上來的他給轉了過來,未及開口,他已俯子,灼熱的唇抵上她的,像狂風暴雨一樣吻住她,她愣了愣,在他用盡力氣地將她擁緊後,她看著他的眼眸,而後心碎地閉上眼。
一如以往,他明亮的眼眸,閃爍動人,像是一句永不改變的諾言,只是在這夜,當她再度站在這諾言面前,她卻再也不能如同過去那般地勇敢面對,因他,來得太晚,而她,又放棄得太早……
坐在自家門前等人的賀詠正,頂著一張一夜未睡的臉,再次探首看向清晨空無一人的巷口。
已經連續保持了好幾年優良紀錄的老姊,居然在參加了那個勞什子的同學會後就夜不歸營,她是吃錯了什麼藥?不,不對,按照昨天帶著老媽一塊去參加溫泉鄉三日游的老爸,出發前臉上那一副既神秘又興奮的表情來看,她八成不是吃錯了什麼藥,而是又再次遇錯了什麼人才對。
懊不會……又是那位陸家大哥吧?
嘖,那家伙不是跑到日本去了嗎?他又回來干嘛?
壞預感直在心頭發酵的賀詠正,煩悶地將十指埋進濃密的黑發里,直想著打小到大,自家老姊在遇著了那個姓陸的後,曾經出現過的種種激烈反應,愈想心頭就愈不安的他,實在是很不願意重溫往日的紀錄,更不願想象在這回她又遇上了陸曉生之後,他家又將刮起幾級風暴。
餅分靜謐的清晨中,房車的引擎聲听來格外刺耳,賀詠正緩緩探出頭往巷口再次看去,就見停在巷口的一輛銀色房車內,前座坐的不是別人,一個正是他徹夜未歸的親姊,另一個,則是他多年來的噩夢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