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紅得像是血日的夕陽下,九原國高聳的祭台上,主祭的雨師站在眾神的神像前,合眼喃聲祝禱,而她則在曲調听來有些哀怨的笛聲中,迎著草原上的晚風翩翩起舞。
她還記得那日她舞的舞名叫飛天,伴著笛聲,一雙任她操控的紅雲水袖,襯著遠處紅光漫天的夕照,時而在風中縱飛而過,時而旋繞成一圈圈繽紛的漣漪,頭一回在神宮外見她為眾神而舞的九原國國人,啞然無言地站在台下,絲毫無法將雙目離開她的身上片刻,就連受邀而來的段重樓與馬秋堂,亦與九原國國王一般看得目不轉楮,但就在人人都看向她的這當頭,她意外地發現,有三人的目光並不在她的身上。
一個是邀她前來,坐在九原國國王身畔的阿爾泰,他甚至連一曲都沒看完就先行離席,另兩個人,她則不認得也沒見過,其中一個站在遠處草原上背對著她的男子,身後一頭醒目的白發,在風中不住地飄揚,她努力地想看清他的模樣,卻怎麼也瞧不清,就在他回首時,她瞧見了在他那張與他身後那頭白發不襯的年輕臉龐上,有著一雙寫滿滄桑的眸子。而另一個同樣也站在草原上的男子,則是背對著漫天紅霞,身上背著個簍子,一身打扮得像是個小販,在他轉過身離去時,她隱隱約約看見了他頭上似乎也有一綹白發。
當站在原上的他們不約而同地抬首看向天際時,一陣令她心緒大亂的不適戚,頓時沖向她的腦際,她忍不住停下舞蹈也抬首看向天際,就在她微瞇著眼適應了刺眼的天光時,她在雲間見著了一個身上長了翅膀的男子振翅飛過天際。
自瑤池飛來的諭鳥?
一段段雜亂無章的影像,突地竄進她的腦海,她張大了眼,怔看著一張張她不熟識的面孔,疾光掠影般地自她眼前一閃而過,而後是大片泛著異香的花海,與一面面在沙塵中翻飛的軍旗,爭先恐後地擠入她的眼眶中,感覺身子所有力氣一下子全被抽空的她,痛苦地跪在祭台上喘息,這時似乎也察覺到異樣的雨師,飛快地自祭台前起身,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不確定地開口。
「女媧?」這種感覺是……神降臨了?
雨師月兌口而出的這兩字,令台上的天都怔了怔,當雨師推開涌上前不明所以的神宮宮女們,四下尋找著這種感覺的來源時,天都轉過頭去,想再看看那兩個夕陽下的陌生人影,但在原上已無那兩人的蹤影,而那種類似神臨的感覺,也伴隨著他們的離開一閃而逝。
「殿下?」
為了突然中斷的祭天儀式,不知發生何事的眾人,在台上與台下亂成一團,當神宮的宮女扶起她時,她轉首看向與她有相同感覺的雨師,不經意瞧見了雨師身後座上眾神的雕像,登時漫天蓋地的黑暗朝她籠罩了下來,她只覺得自己像是一腳踩沒了,以疾快的速度跌陷進無止境的深淵中,尖銳的嘯音穿竄進她的耳里,她忙不迭地捧按住極度刺痛得像是快裂掉的腦袋,在她因疼痛而忍不住叫出聲時,她看見了心憂如焚的段重樓快步朝她奔來,並大聲叫喚著她的名字,但接下來奪去她所有意識的痛楚,在段重樓攬住她時隨即令她昏厥在他懷中。
至今她仍是不知在那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自那日起,她就常看見一些令她模不清頭緒的幻象,一些,明明她不曾經歷過,卻再真實不過、像是屬于她記憶的東西,同時也是自那日起,她這地藏的首席舞姬,再不為眾神而舞。
風聲呼嘯而過,高站在山崖上的廉貞,一頭醒目的白發在風中不斷飄動,兩眼迷茫,看似神智不清醒的他,一個勁地瞧著山崖底下好一會後,他朝崖邊跨出一腳。
就在他準備往下揚身一縱時,冷不防地,有人自他身後以指輕點著他的肩頭,他才回首,就遭來者一手拉離崖邊,另一手以扁擔給一擔重敲在頭頂上。
「醒了嗎?」手拿扁擔的封誥,慢吞吞地蹲子,亮出五指在他面前搖晃。
腦袋被結結實實敲了一記的廉貞,掙扎地自地上站起,一雙像是視而不見的眼瞳里,並沒有封誥的存在,他一把推開礙路的封誥,執著地再次舉起雙腳邁向崖邊,封誥忙不迭地使出全力拖住他的腳步,在攔不住他時,封誥再拿起扁擔加重力道再敲他一記,但這回卻似乎不再管用,因眼神同樣迷茫的廉貞依舊還是想往下跳,封誥沒好氣地撇撇嘴,扔下扁擔東看看西看看了一會後,干脆就地搬起地上的石頭,狠狠往廉貞的頭上一砸,決定先把這個執著到不行的男人給砸暈再說。
悶鈍一響後,在封誥扔掉手中的大石時,廉貞的身子亦朝後倒下,卯足全勁這才終于成功砸暈人的封誥,彎下腰拖著被砸昏的他離開山崖邊,一臉無奈地邊拖邊向他抱怨。
「你就行行好,別每年都來一回成不成?」每年都想死,每年也都有新死法新花樣,而且還百死不厭、不死不爽快,時間到了就自動自發的想自盡,這家伙不煩,他這負責救人的都快被煩死了。
將他拖至山崖遠處的一棵大樹下後,拖人拖得熱出一身汗的封誥才坐下來想喘口氣,被他砸暈的廉貞卻在此時張眼坐起,封誥慢條斯理地瞥他一眼,在見他還是那副夢游似的神情時,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而後趕在廉貞默不作聲地拔出腰際的大刀,準備往自己的心窩用力捅下前,動作快速地搶過他手中的大刀,並用刀柄再敲他腦袋一記。
「已經三次了,你給我克制點!」將手中的大刀扔至遠處,並順道替他搜身搜過一回,將他身上具有危險性的東西全都扔光了後,救人救得滿肚怒焰的封誥指著他的鼻尖對他警告,在他又想起身時,撩起兩袖的封誥,火氣旺旺地再痛快揍他一拳。
目光始終飄無定根,模樣看起來似在神游天外天的廉貞,在封誥自竹簍里取出一瓶水打濕了汗巾,並將它覆上他的頭頂時,終于回神地眨了眨雙眼,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的他,在兩眼能夠看清眼前的東西時,他疑惑地皺著眉,一頭霧水地看著就近在咫尺,臉上表情看來似乎很毛火的救命恩人。
「封誥?」他撫著作疼的腦際問︰「你怎會在這?」都已經數個月不見了,而他又刻意隱瞞行蹤,這家伙是怎麼找到他的?
「還能做什麼?來救你呀。」封誥自鼻孔中用力噌出口氣,「認識你這死性堅強的頑固老頭子,算我倒了八輩子的楣!」
「我做了什麼?」腦海里紛亂成一團的廉貞,只記得他上回清醒時,他原本還安分地待在他的宅子里,可醒來後就在這了。
「你這回想試試跳崖。」他涼涼地指向崖邊,「比起你上回拿刀子把自己捅個十洞八洞,這回算我走運了。」上次他玩的花樣,可把阿爾泰給忙得人仰馬翻,被他氣得五髒六腑都走了位的阿爾泰,事後還發狠撂下話說往後再也不救他了……嘖,救人居然救到還得排值每年互輪?這種事說出去絕對不會有人信。
「反正我又不會死。」廉貞抬手模了模腫起來的頭頂,而後深感多此一舉的他取下頭上的汗巾。
「是不會死,但會斷手斷腳!你想扮鬼出門嚇人嗎?」封誥一手扳回他的臉龐,再將那條汗巾敷回原位。「要不是今年是我運氣不好輪到我,我才懶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