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知道他敗不了夜色,但,他卻可毀了夜色的士兵。
「喜天!」光看海角的架式,夜色就知道軍員手中的盾牌是決計抵擋不住這三箭,趕在海角發箭前,她忙震聲往後一吼。
早已退至大軍前的喜天,閉目盤坐在冰面上,在三箭落下前,兩掌往上一探,登時雖刺破咒法屏障的三箭,即硬生生地遭攔擋在空中,像是卡在牆間動彈不得。
沒見過這等巫術的海角,愣愣地看著被攔住沒有落下的那三箭,突然間一陣寒意襲上他,他緩緩側首,就見夜色目光不善的瞪向他。
天涯拍拍他的肩,「愛湊熱鬧嘛,這下她的人頭名單上也會有你的名字了。」
「撤回山門或兩軍開戰吧,不然她會殺光咱們的。」當夜色像個復仇使者一步步向他們走來時,海角冷靜地向他建議。
「你認為她會饒咱們一命嗎?」天涯翻了個白眼,「有這麼便宜的事,你家城主早就這麼做了。」
此時處在大軍前的喜天,在一名軍員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後,臉色驀然大變,忙不迭地跑向正朝他們接近中的夜色。
「主子!」
听到喜天這種異常的高聲呼喚,夜色不禁停下了腳步,她不解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喜天,渾身顫抖地走近她,而後以只有她兩人听得到的音量,說出那使人措手不及的噩耗。听完了她的話後,宛如青天霹靂的夜色,忙以一刀插在雪地上藉以穩住自己不穩的身子。
「主子?」
她緊咬著牙關問︰「何時……發生的事?」
「就在面聖過後。」喜天忐忑不安地看著她顫動不定的眼瞳。
「確定?」在見過陛下後?陛下究竟是說了什麼?
「是的……」
「有無理由?」氣息急促的夜色再問。
「無……」
她顫抖地握緊了雙刀,「現下……他人呢?」
喜天不忍地別過臉,「陛下已作主下葬了……」
「曙光!」一把抽起雪中之刀後,夜色大聲朝遠處喚著。
「主子,三思……」喜天緊扯著她的衣袖,苦苦向她請求,「妳別沖動,人死不能復生,現下就算妳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麼的!」
「放開我。」面無表情的夜色,只是遠望著名喚為曙光的天獅,自戰場的另一方朝她奔來。
喜天情急地跪在她的面前,緊拉住她不肯放手,「主子,妳不能這麼做,這會毀了妳的!若是陛下不留情,妳定會死在大殿之上!」
夜色的眼瞳動了動,半晌,以她從未听過的心碎語調問。
「我已經被毀了不是嗎?」
「主子,求求妳……」眼中泛著淚光的喜天,在夜色撇下她躍上天獅時仍在哀求,「求妳不要……妳這一走,大軍怎麼辦?」
不理會喜天的夜色,扔下了滿面淚痕的喜天,騎著天獅來到身後的我軍之處,停獅在高坐在馬背上的副官面前。
「將軍?」也已知道她發生何事的副官,不安地看著她那像是什麼都已失去了的神色。
「這里就交給你……」她有些恍惚地下令,「開戰,務必生擒天孫並攻破三道山門,我軍軍容盛于天宮,別教我失望。」
他如臨大敵地問︰「將軍妳呢?」交給他?他不是主帥啊!
「我……」她眨了眨眼,語調哽咽地啟口,「我必須立刻返京……」
「返京?」副官隨即駭白了一張臉,「將軍萬萬不可——」
沒听他把話說完的夜色,雙腿一夾,曙光即邁開了腳步,以疾快的速度朝大軍後頭飛奔。
「將軍!」留不住她的副官,在幾乎喊啞了嗓子後,心痛地看著寧棄辛辛苦苦得來的功名不顧,寧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要回去見某人最後一面的她。
渾然不知與他們對峙的敵軍發生了何事,在夜色走後,天涯訥訥地問。
「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一頭霧水的海角也不知勝券在握的她,為何要臨陣抽腿放過他們。
在夜色的身影已在人群中消失後,面色沉重的鳳凰抬首看向遠方,一絲不忍的酸楚,悄悄自他的眼底滑過,但在不久過後,他重新提振起精神,兩掌朝身旁的天涯與海角的肩頭一拍。
「咱們的機會來了!」只要領軍的夜色不在,這場仗天宮將不再沒有勝算。
在天涯的令下,開戰的號角聲響徹雲霄,那纏綿在天際的余音,卻絲毫無法挽留住一心離去的夜色。
轟然一聲巨響,震碎黎明的寧靜,令棲息在宮瓦上的宿鳥們紛紛遁逃遠飛,朝殿上兩扇高聳的殿門,猛然遭人以兩掌震飛至殿內重重垮下。
羅列在朝殿上的文武大臣們,面色訝然地看著闖入早朝朝殿的不速之客,明燈晃晃的殿內,他們看不清站在殿外幽暗處的來者是誰,但當殿外的十二騎宮衛高舉著火把趕至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涼氣。
褪去了戰袍,一身縞素孝服的夜色,兩眼直視著前方,攜著兩柄彎刀一語不發地踏進殿內,在宮門外遠處,處處可見曾經試圖攔擋住她,此刻卻橫躺在地的殿衛們,在愕然過後,眾臣莫不把視線集中至她手上所握的那兩柄彎刀,而後不約而同地往身後退了一步,不想成為下一個倒在地上的人,唯有站在御前的日月二相,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保護性地站在皇帝的面前。
不顧自己將成為罪無可逭的罪臣,十萬火急趕回京的夜色,在去過了黃琮的將軍府後,立即闖進宮內的她,此刻,她只想見一個人,也只想問一句話。
「我父為何而死?」她大聲問向高坐在金鑾之上的皇帝浩瀚。
算準她定會前來的浩瀚,高坐在上方一手撐著面頰,靜看著她那寫滿悲痛的臉龐,一語不發。
「回答我!」
黃琮怎可能就這麼死了?
喜天說,某個雪夜里,黃琮將軍獨自進宮求見陛下,在天將黎明時才離宮回府,然而就在回府後,黃琮隨即在府內懸梁自縊。
她不相信這是真的。
帶著胸口那顆似碎了好幾回的心,逼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後,當她停獅在親爹的將軍府前時,她知道,胸膛里那顆已碎的心,再也不可能愈合了,她茫然地望著府里內外飄飛在清晨風中的白幡,像是失了所有力氣般地跪坐在地,當府里傳來一陣陣誦經的聲音時,神智恍惚的她,這才動作僵硬地卸去身上的戰甲,一路叩跪進府內,在管家的引領下,一路跪行人府,直至她爹的靈前。
四下絲絲扯痛她心弦的哭聲,纏綿不絕于耳,府中所有的奴僕皆跪在靈前,一室書滿了功勛和惋惜的白色挽聯,與滿地紙折的白蓮,將她眼前構築成一片蒼白的世界。
一段白綾,就靜擱在靈堂的案上。
所有知覺都已被抽空的她,在府里的嬤嬤含著淚替她換上孝服,並在她髻上簪上白花時,她才茫茫地自地上站起,兩手捧來那段據說是黃琮用來懸梁的白綾,低首顫抖地緊握了它許久後,半晌,不顧眾人的攔阻,她像瘋了似地在府內到處尋找,可她找不到半封黃琮留給她的遺書或是留給他人的只字詞組,她找不到黃琮執意尋死的理由,她找不到她會失去這世上唯一親人的原因,她找不到半點黃琮不會就這麼拋下她的謊言來騙自己!
她甚至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她不知皇帝究竟對黃琮說了什麼……
當殿上文武百官皆無動靜,或者該說是因夜色而不敢妄動時,站在大殿金階之上的月相月渡者緩緩開了口。「來人,將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