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犯?」她不以為然地哼了哼,偏首直視著這個每次在外頭捉到了人就只會往牢里關的表哥,「不過就是些犯了偷拐搶騙的人,還構不上你說的要犯這詞。」
「誰說——」正待反駁的他,不意瞧見她突地擺出一副山雨欲來的表情時,登時趕緊收聲住口。
「表哥。」霓裳放軟了音調,刻意甜甜笑問︰「你知不知道,養他們是很花錢的?」
很少听她這麼嬌滴滴叫他的天涯,愈是看她那甜得足以膩死人的笑容,就覺得有股寒意直往他的背後爬。
「你若是只逮些犯了殺人放火大罪,非得關進死牢終生的人,那我無話可說。」她先是以溫柔到不行的口氣向他解釋,緊接著隨即變了臉大聲朝他開吼,「可你就連犯了一點雞毛蒜皮小事的人也全往里頭扔!」
往來于城心的人們,在霓裳也卯起來火大時,當下人人都停下了腳步,訥訥地看著這兩個總是一見面就開吵的表兄妹,又開始在他們面前表演鬩牆的劇碼。
昂責當家的霓裳,毫不給他面子地一步步逼向他,且還一句問過一句地戳著他的鼻尖,「你以為咱們天壘城錢多嗎?還是養那些人都不必花錢只要讓他們喝露水就成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光是牢里的人就吃掉近半個天壘城?我再不把那些根本就不用關那麼久的人放出去,天壘城早晚會被他們給吃垮!」
棄家不顧多年,完全不曉城務的天涯,先前的火氣全都被她的怒氣給蓋過,只能理虧地一步步往後退。
氣焰正盛的霓裳,一手指著他的鼻尖向他撂下話,「本姑娘今日鄭重警告你,往後你要是再逮些無關緊要的人進來,我就把他們全都綁在你的後頭叫你自己去養!」
一道道同情的目光,先是投映在天涯的身上,而後紛紛轉至雖然老是不按牌理出牌、做任何事情前也不會跟人解釋一下、偏愛投機取巧、又很會記仇,但卻遠比那個正牌的城主還要英明好幾百倍的霓裳身上。半晌,比較出英明程度的眾人,不約而同地開始鼓掌,但很快即遭天涯瞪過來的冷眼給瞪掉收回去。
「好……」銳氣被挫掉一大半的天涯深深吐了口氣,郁悶地一手撫過額上的發,「暫且撇開這個不談,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放了石中玉?」
霓裳睨他一眼,覺得他火得很莫名其妙。
「你又沒叫我抓他,你只是叫我要替天苑城報仇而已,可他又不是紫荊王,我找他報仇做什麼?」要報仇總要弄清楚對象吧?
他忙不迭地提醒她,「問題是你還順道逮到了石中玉啊!」她以為帝國的四域將軍有那麼好逮嗎?難得能夠逮到一個,她非但不把握機會,居然還像在放生一樣做功德地放了他?
她翻了記白眼,「是他懶得繼續跑來跑去才故意讓我逮著的,不然你還真以為你家表妹會是他的對手?」她之所以會把話問完了就趕緊放人,還不都因她怕石中玉真不想陪她玩了,亮出真本事把她當開刀的對象?能夠全身而退就該感謝祖宗有保佑了,她哪敢再跟石中玉多耗一刻。
「那巫女呢?為什麼連她也放?」無論怎麼羅織她的罪狀,她就有法子怎麼回嘴,他氣急敗壞地再問另一項交代她去辦,可同樣也沒辦成的任務。
「我又不是你,我沒事干嘛去拆散人家?」霓裳神情相當不屑地瞥瞥他的臭臉,「還有,你只叫我去問問她知不知道第三道神諭,我問啦,她不想說嘛。」人家有不想說的苦衷嘛,好端端的她干嘛為難人家?
「她不想說你就不追問?」听到這里,忍抑到極點的天涯,腦中那根叫理智的細弦登時應聲而斷。
她聳聳肩,「你又沒吩咐這麼多。」
「這回我非好好修理你不可!」氣到冒煙的天涯挽起兩袖,準備在今日教訓一下這個性格古古怪怪,做事又老是不分輕重的自家表妹。
眼看天涯都氣得眼中冒出火光了,自認打不過他的霓裳,連忙識相地想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飛快地自一旁竄出,站定在她的面前替她擋住怒氣洶洶朝她殺來的天涯。
「海角,你走開!」眼看老是護著她的海角又來壞事,天涯氣吼吼地要他閃邊別又來插手。
騰出一手將霓裳護在身後,確定她沒事後,海角冷漠地揚起臉龐,不為所動地定站在原地直視著天涯,並擺出一副誰也別想動她一根寒毛的模樣。
對峙的兩個男人,身形相似,年紀也相仿,但兩者在無形間散放出來的氣息,則有著天壤之別,正在氣火上頭的天涯,藏不住心事地將怒氣全都寫在臉上,與霓裳一般皆是性烈如火,但相較之下,素來寡言少語,性格清俊淡漠的海角,則像是一泓沉靜的潭,內斂而從不彰顯。
「還不走開?」火冒三丈高的天涯沖著他撩起了兩袖。
「恕難從命。」堅持護主的海角,一雙寒目對上了他的,眼底絲毫無半分退讓之意。
「冷靜冷靜……」收到消息趕來城心的雷昂,在天涯真想與海角動手之前,連忙與旁人一塊拖走大發雷霆的城主大人。
偏偏還沒把帳算完的霓裳,並不想這麼快就放過他。在眾人忙不迭地勸著天涯時,她自海角的身後探出頭,仗著有海角這座靠山,一反先前的勢弱再次對他數落。
「嫌我辦事不力的話,往後那些小事,偉大的城主您大可自己動手去做。」為此在心中悶了很多年的她,冷冷地直視那個啥都沒做過的逃家犯,「除了只會在口頭上命令我外,你又曾親自做過些什麼?」
本還勸著天涯的眾人,在霓裳一開口後,眼見風頭不對,為了往後著想的他們,當下趕緊撿邊站地往霓裳那邊靠攏。
她兀自乘勝追擊,「我問你,叫你找的天孫你找著了嗎?」
正事還沒辦成的天涯,沒法回嘴地孤站在原地,听她數落之余,只能無言地瞪著那票重利輕義的叛徒。
「天宮與地藏正式結盟了沒?」
天涯還是閉著嘴暫時沒法答腔。
「下回你若想數落我的不是,那就把你分內的事做好先。」高掛勝字旗的霓裳,得意地把頭一甩,拍拍站在她前頭的海角,轉身就想退場。
「慢著。」仍有一帳未清的天涯,陰沈地叫住她,「駿伯侯呢?他為何不在城內?」
她頓時停下了腳步,默默在心底權衡一下勝算後,有些心虛地再往海角的身後躲。
「在我回城後,他就連夜趕回天馬郡了……」她幾乎把臉都埋在海角的背後,說得咕咕噥噥教人听得不清不楚。
「他是來下聘的。」天涯兩手環著胸,已在心中根據往例推算出她可能干了什麼好事。
「我知道啊。」她的聲音更是縮小得有若蚊蚋。
「聘禮呢?」他回來後也沒見著什麼聘禮,而先前說好會通知他黃道吉日的駿伯侯,也一反先前之態,對此事再無下文。
「我叫他順道帶回去了……」她邊說邊伸出兩手揪緊海角的衣裳,整個人緊緊躲在高大的他背後。
一段窒人的沉默過後,天涯二話不說地一把扯過雷昂的衣領。
被他瞪得頭皮發麻的雷昂,速速招供出實情,「駿伯侯並非連夜趕回天馬郡,而是連夜逃回天馬郡。」
「怎麼逃的?」有過太多回經驗的他,這回問得很仔細,「是不要命的逃,還是見鬼似的逃?」
「這個……」雷昂搔搔發,「都有吧。」還不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