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瞎了。」自嘲地笑了笑後,雷頤無法掩住眼底深藏著的遺憾,「可是我不甘心,在沒見到你的笑前,我不願瞎。」他的夢境還未成真呢,他怎會得這麼快就看不見她?
心房似空了個大洞的彎月,終于明白為何以往他總會在夜里離開她的身旁、為何他就連在白日里也要點燈,同時也知曉了他總是那麼心急地想找回她失去的一切。原來他在追趕的時間,是誰也無法替他挽留的辰光,而支持著他趕在被黑暗吞噬之前繼續為她追逐的,不是他至高無上的法力,或是他的頑固與執著,而是他那似春蠶一般吐盡了的情絲。
她記得他曾問過她——倘若有天,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你會為我心痛嗎?
如果上天能夠成全她一個心願,她很想很想,就趁他還能看得見的時候給他一朵微笑,可是就連這麼簡單的事,她都無法替他做到。一直以來,在心中那座付出與得到的天平上頭,她給的太少,得到的,卻多到令她不禁要為他而心痛。
強忍住鼻酸的她,一言不發地起身,走至一旁取來一盞燈,將它小心地放在他倆之間。
「看得見我嗎?」她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可以。」他微微輕笑,捉住她的小手。
「把我看清楚。」在月拉來他的掌指,將它們放在她的面上,「記住我,牢牢的把我記在心里頭。」
就著燭光,在她的允許下,雷頤的指尖撫過她弧度優美如新月的細眉,撫過她那瑩亮的面頰,不能為他釋出一笑的粉唇,以指尖將所踫到的每一處,細細在心底勾繪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彩畫,而後將它擁放在心中,哪怕歲月流光易逝,任憑良辰美景日後僅能憑欄回憶,他想,這副旖旎的面容,將會長久地偎靠在他的心中,不遺不棄。
臉上的指觸,是在傾盡了所有的溫柔後,才能得到的珍貴;他那眷戀的眸光,是在淡灰的眸子陷人永遠的黑暗前,最後一回的燦亮。看著那雙即將如盛木燒盡成灰的眼,彎月凝睇著他,側首輕問。
「你知不知道,孤獨,是什麼滋味?」
「知道。」在她面容上緩慢滑移的指尖怔了怔,又復再續。
掩不住的哽咽,自她的話音里泄漏出來「那你知道喜歡和愛的分別在哪嗎?」
「在哪?」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喉際,感覺她的一字一句,似乎都在他的指月復間帶來一陣震蕩。
「在心痛與否之間。」
听了她的話後,雷頤沉穩的氣息漸漸變了,他壓抑地看著在得回愛恨之後,一直都不肯開口說出愛恨的她。
「痛嗎?」滑下玉頸的大掌,動也不動地停留在她的心房外。
「很痛。」她坦坦地吐實。
雷頤隨即將她拉進懷中,俯罩下來的唇印上她的,不顧一切用力吻她。
急促的氣息交織在他倆之間,雷頤扶站起她,看著她的眼,兩手探進她胸前的衣襟內,掌心順著鎖骨往分輕推,緩緩將衣裝推落她的肩頭,在除去了衣帶後,當落地的衣裳傳來微音之時,與他一樣,帶著傷痕不完美的身軀靜現在他的面前。
冰冷的指尖自她的臉龐游曳而下,順著輪廓優美的線條來至縴頸,彎月一語不發地看著他的大掌停留在她的胸前一會後,順著她身上每一道陳年舊傷,在她身上每一處四處輕撫,隨後帶了點涼意的吻觸,—一照著他的指間與掌心走過之處,在她的膚上走過一回。
夢燈的火光將他的發映照得黑亮,低首看著他發絲的彎月,忍不住伸指探人其中,半跪在地上的他仰起臉龐,仰望著她的灰眸,甚想牢牢記住她此時的模樣。
赤果的玉臂將他拉起並環上他的頸間,雷頤拉開身上的黑衫,按著她的果背讓兩人彼此貼近,適意清涼的體溫、相觸相抵的膚觸與身軀,像則遙遠又美麗的回憶,慢慢的,在唇舌交纏的深吻里,原本冷靜下來的步調像重燃的爐火又再疾速竄燒,令他們無法停下彼此急切的雙手,與纏繞彼此的身軀。
匆促雜亂的足音,加人了紛亂的吐息聲中,燈座下的地板徒留堆疊的衣衫,遠處榻上交疊的人影,是在渴望了數千年後才盼得的久違重逢,因為太珍貴,故而抵死纏綿,他們誰也舍不下誰,誰也不願分開片刻,像要撕裂彼此,又像是急于融人彼此之中。
她還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們還是同一塊鐵石之時,他們也曾像這樣.糾纏在一起,不分你我,不願兩分。
第八章
他不確定,現下的他,究竟是醒著,抑是夢著。
頭一回踏進心魔所創的心之獄里的雷頤,隱約地記得,方才他還自床榻上起身去點燃房內快滅的火燭,可在下一刻,不設防的他,卻中了魔界的術法,轉身來到了個看似眼熟的老地方。
金色的戰甲,在日光下刺目得令人不願直視,一手撐著下頷獨坐在巔頂的斗神無冕,身後的戰袍迎風飄搖急打,制造出一連串撲籟簌的響音。
無冕在看些什麼?
好奇于無冕面上那副專注的模樣,雷頤順著他的目光向山巔下的雲海看去,看見了各有異心的神界眾神,再往下看得更深入些,是一片繁華熱鬧的人間,讓早就與無冕一道看慣了此景的雷頤,在覺得百般無趣,正想收回目光時,飄散開來的雲朵,卻讓他再次瞧見了始終沒有在他心中遺忘的過去。
仙海孤山上,與無冕交手卻敗在他手下的雷頤,在被封入劍中之時,閉目不忍聆听欲救他的彎月遭到三界收伏的泣聲,看著眼前一再上演的情景,高站在雲端上的雷頤別過臉,拒絕再次踏進舊夢,就在此時,身旁之物與他雲之景霎時消散一空,只留下揮之不去的黯色,伸手不見五指。
總算有些明白自己踏進了何處的雷頤,面對著眼前這片在未來他必須屈服的黑暗,他淡淡問向身後。
「這些日子來,你躲在哪?」
「人心之中。」現身在他後頭的心魔,得意地巧笑,「自彎月離開妖界後,我便一直躲在她的心底。」愈危險的地方,亦愈安全,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躲在心中?怪不得任他怎麼找也找不到。
揚掌點燃十來朵鬼火照明前路的雷頤,緩緩回過身盯著這名他找了許久的債主。
他扳扳兩掌,「別怪我,是你自個兒送上門來的。」
「甲之矛尖,乙之盾厚。」並不為自己安危擔心的心魔只是笑笑地問︰「這矛盾的道理,你可听過?」
雷頤遺憾地揚起嘴角,「可惜的是,你不是可當矛的那塊料。」
「既然無人可敵神之器,那麼神之器對神之器呢?」有備而來的心魔,老早就為他做了周全的準備。
什麼?
他朝身後拍拍掌,「好好面對你自己吧。」
一抹抹自地面浮起的人影,在青冥色的鬼火掩映下,徐徐地顯露出面容,雷頤張大了灰眸,錯愕地看著眼前一個個的敵人,竟全都是他自己。
「竟然來這套……」當所有在他面前站定的劍靈,齊抬首將灰眸望向他,同時也將手中之劍對準了他時,不得不對自己出手的雷頤連忙迎風喚出慣用的長劍。
打算一舉將雷頤成擒的心魔,原以為這回只需要利用雷頤心的縫隙,就能坐享其成地將他封人劍中,可在這片屬于雷頤的心之獄里闖進了另一抹倩影之時,他發現、事情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眼看著救兵已到,心魔惱怒地斂起一雙墨眉,在心底計較了一番後,不得不退讓地先行退出幻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