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恨有人說他是妖的黃泉,當下面色變得更加陰沉,「我是人。」
「隨便你是什麼都好。」佳人的甜笑說收就收,直接把那個要人命的燙手山芋扔向他,「這個賞給你!」
「這是什……」莫名其妙接住銅鏡的黃泉,尚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就見碧落已施法利用懷中的銅鏡,拉著彎月一腳踏進鏡內,「等等!」
「救人要緊,我先走一步!」趕時間的她在臨走前還不忘交代,「這里就交給你幫我善後,記住,千萬別死啊!」
「你……」來不及捉住她的黃泉,只能眼睜睜的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銅鏡里。
刺耳的嗡鳴聲,在她們走後,緩緩在屋內四處響起.察覺情況有異的黃泉,在見到手中銅鏡里的黑影已成人面之時,先是揚起一掌擊碎碧落遁走的銅鏡,而後放下手中的銅鏡,朝後退了兩步等待著這個害他又再次讓人跑了的程咬金。
冉冉自鏡中浮現的心魔,在兩腳一踏出鏡中後,隨即張目四處尋找著彎月的身影,站在他身後的黃泉,則是兩手環著胸,準備將火氣好好發泄在這只魔類的身上。
他冷聲談問。「找人嗎?」
*************
「你的表情,像是很想哭的模樣。」
碧落的聲音在房中輕輕響起,听來,像是飄浮在晨間的薄霧。
方睜開眼的彎月,眨著兩眼,看著坐在榻邊執著濕巾替她拭汗的碧落,而後微偏過螓首看向不熟悉的四下,看出她眼底的疑慮是什麼,碧落細心地答道。
「放心,咱們很安全。」雖說狐王並不怎麼歡迎自家地盤來了個神之器,但看在她的面子上,還是勉為其難地收留了她們。
喉際有些干澀的彎月,試了一會,低低的出聲。
「我做了個夢。」
碧落停下手邊的動作,「夢見什麼?」連睡了好些天,她就只做了個夢?
「雷頤。」彎月平靜地望著床榻上方被覆的絲帳。
「是不好的夢?」若是個美夢,彎月也不至于時而緊鎖著眉心,時而哽聲囈語,讓她這個局外人看了就好生不舍。
「不。」她緩慢地移動著無力的小手,將手心按在胸口,「是美夢,但會痛。」
「會痛?」碧落忍不住挑高了黛眉,「哪痛?」
素白的指尖指向心房,「這里。」
雷頤曾對她說過,申屠夢不只是歸還了她的噩夢,同時也一進釋放出她的美夢,但雷頤並不知道,對她來說,美夢是種比噩夢還令她傷懷的夢境,只因在她的美夢里,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人在里頭,而那人,就是雷頤。
夢里的他,是方成為劍靈的他,意氣風發、睥睨三界,他的存在,不僅對三界來說是獨一無二,在她眼中,他的光芒,同樣也是誰都不能取代。
夢境里的仙海孤山,則是一則美麗的記憶,在那里,沒有紛爭喧擾,也無塵世的煩憂,只有兩個相愛的男女,和他倆親手編織的愛情,令她懷念幸福的過去,更懷念被他擁在懷中小心呵護的甜蜜,但在那日過後,她成了被遺忘在天邊的孤月,與她緊密相偎的星子,再也不在她的身旁。
世人不知,月兒之所以美麗,是因有了星子的襯映,月兒之所以裊裊挪移,是因有著星子的牽引。當月兒變得殘缺,孤單成了習慣,她的世界亦失去了光芒。數千年過後,當他再次帶著耀眼的光輝重回她的天際,她才深刻體悟到,她的這片天地,沒有他,是不行的,哪怕是她早已滄桑閱盡,哪怕是破碎得難以再找回原來的自己,她還是渴望他再一次的回眸,抑或再一次的呢喃耳語。碧落遲疑地指向她的心口,「這里……是為了雷頤一人而痛的?」
「嗯。」
「彎月。」碧落含笑地輕點著她的界尖,「你知道愛與喜歡,這兩者的差別在哪嗎?」
「在哪?」始終不知在拿回愛恨後,自己是否已能重新掌握愛恨的她,眼中有著懵懂。
「在心痛與否之間。」愛情帶給人們最珍貴的禮物,不是海誓山盟、生死相許,而是那份真正活在心底的痛感。
恍然睜大了水眸的彎月,很難相信,她一直認為她很難再次辦到的事,竟早在她的心痛間有了答案。
「其實你一直都還愛著雷頤,你未曾拋棄過他,只是你沒有了愛恨,因此無法分辨那種感覺。」感謝老天,他們並沒有奪走她心痛的權利,也沒奪走她再愛一次的機會。
她茫然地問︰「是嗎?」
察覺內室外頭傳來一陣輕響,彎月在枕上轉過頭去,隔著紗簾,見著了那抹方才還在她的夢里柔柔撫慰著她的身形。
「是我找他來的。」碧落笑了笑,收拾好榻邊的東西後起身向她叮嚀,「待會與他談完了就歇著吧,你傷得很重,得好好養上一陣子。」
兩眼停留在雷頤臉龐上的彎月,並不知碧落是何時離開的;她靜靜地看著明明才分別了數日,卻讓她覺得她似乎又再等上了千年的他。
收到碧落緊急通知趕來妖界的雷頤,踩著遲緩的步伐,一步步踱向她,在來到她的榻旁坐下時。他低首瞧著自鬼門關前走過一回的地,在他面上,失去了往昔的輕佻與戲謔,替換上的,是那日她曾在丹房中見過的內疚。
不舍的指尖輕撫著她的臉龐,「疼嗎?」
「好多了。」
有氣無力的音說,方一抵耳,即讓他攏緊了劍眉。
「你不必自責的。」她淡然地陳述,「沒有必要。」每個人都有著必須由自己背負的過去,這不是任何人造成的,那只是種命定,並非責任。
神色復雜的雷頤,以指撫過她無血色的唇瓣,而後緩緩俯低了身子,以唇輕觸她涼涼的唇。
「見到心魔,怕嗎?」吐露在她唇間的低語,像是種不願意勾起她往事的小心翼翼試探。
「怕。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比起心魔那日對她所做的,她更擔心的是心魔想對他做的。
「你的這里並沒有過去。」他的大掌落在她的胸坎上,「告訴我,為何你總是走不出來?」每當他解開她一個心結,她又會被另一個困縛住,要到何時,她才能拋開過往自在地行走呢?
凝睇著他的灰眸,彎月想了很久,決定托出她最不願讓他知道的一面。
「我記得你曾問過我,那些主人皆不是我的對手,為何我不殺他們。你想知道原因嗎?」
「我一直都在等著你親口將它說出來。」她封口,申屠夢也不願透露,他再千思萬慮,也找不出答案來。
她談談的語調,听在耳里,卻異常沉重,「每個自我身上拿走們于我的東西的主人,他們全都向我下了個同樣的咒。」
「什麼咒?」難道碧落並沒有全部告訴他?
「永不能殺他們。」她一字一句地掀起藏在她身上最大的致命傷。「我若對他們起了殺意,我將會生不如死。」
不是五髒俱裂,即是筋斷形毀,這種下場,教她怎麼殺他們?別說動手,她只是見著了他們都會忍不住想要逃避,更何況是在起了殺意後,那一再讓她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後果?那種苦頭在她獲得自由後,她已經嘗過太多次了。
啊扁掠影急速在雷頤的眼前劃過,那日在嗔婆那里時她的異樣,她在得回了愛恨後無端端的受傷……
「我雖厭倦殺生,但倘若我能,我定會親手殺了他們。」芳容上神情平淡如故的彎月,自顧自地說著,「我恨不得殺了他們拿回我所失去的,好讓我不再如此殘缺,但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我不願因此而賠上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