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昔不同,在這片熟悉的心之獄里,或許是因她的負疚已不再,因此戰場不見了,那些出現過千百回的人們也不在了,可是這一回,她卻看見了雷頤,她看見,當年正在與斗神交手的雷頤。
雙足被鐵鏈縛在地上的她,仰首怔看著記憶最深處的烙印,遠處天邊,來往交錯的兩道身影,在雲朵間一來一回,也一下又一下地鞭苔著她的心。欲打倒雷頤以證明足以當上斗神的無冕,在她的眼前,先是毫不留情地以火神打造的神劍將雷頤刺傷,再趁雷頤欲回身去救被三界困住的她時,無冕自雷頤的身後補上一劍,而後手執火神之火,硬生生地將雷頤封回劍中。
「住手——」
劃破幻術的尖叫聲聲回蕩在靜謐的室內,額上布滿冷汗的彎月拼命大口喘息,一直蹲在她身旁的心魔抬起她的臉龐,頗感不舍地以袖拭著血汗交織的她。在她充滿憤恨的冷眸瞪向他時,他含笑地問。
「你明知道你不能殺我,何必再受苦呢?」
她咬著牙,「你還想自我身上拿走什麼?」
「是時候了。」心魔談談輕道︰「我要將你封回刀中。」
如遭雷擊的彎月,顫顫地直向他搖首,在見他欲揚手探向她之時,她忙不迭地施法呼喚這座宅內所有的刀器,企圖借它們代不能動手的她出手,可無視于她的心魔,單靠身上的結界就足以不致遭她傷到分毫,令彎月在無奈之下,只好再靠自己動手。
心魔在她冒著豆大的冷汗,忍疼蓄力之時。陰沉著一張臉想制止她,「再這樣下去,死的可會是你。」
不顧一切以掌擊向他後,感覺體內五髒六腑都因此狠狠擰絞、肝腸寸寸皆斷的她,拖著仿佛不再屬于她的身子,狼狽地退避至妝台邊,冒涌如泉的血水自她的唇邊流出,也自她的兩耳縷縷滑下。
痛楚模糊了神智,也令身軀獲得了片刻的麻痹,眼眸半張半閉的彎月喘著氣,知道以她傷重的情況來看,即便現下她可逃離天問台,她也逃不了多遠,更無法阻止心魔將她封回刀中,當她腳下一軟,忙以兩手撐按在妝台上借以穩住自己之時,不慎打翻了桌上燕吹笛替她買來的胭脂與粉盒。
淡淡的荷花香氣滲入了空氣中,令她想起在那個泛著荷花香氣的清晨,雷頤將她擁在懷中,低聲說出他的夢想。
我們回仙海孤山,回去看海上的月亮,回去看我們合種的桃花……
她不能死在這。
登時清醒的她用力咬住唇瓣,努力回想著在這時她能向誰求援,當窗外一閃而過的電光打亮了室內時,擱擺在桌面上的銅鏡上映出一串刺眼的光芒。
碧落。
「過來,我保證這回我會好好待你。」心魔朝她伸出一掌。「封了你之後,雷頤就是下一個,你不會寂寞的。」
「你連雷頤都想要?」她不動聲色地靠近桌面上的銅鏡,伸出一指沾了血的指尖,在背後的銅鏡鏡面上,以指書下兩字。
救我。
沒注意到她暗地里做了什麼的心魔,志得意滿地朝她揚著笑。
「得一神之器,是足以讓我得魔界,但若想得三界,那就非得兩柄神之器不可,我可不希望日後有人得了雷頤來與我作對。」當個魔界之首,並不足以令他感到饜足,他想得到的,是這片天地。
「你一直在等待雷頤出世?」拖延著時間的彎月,只希望碧落能見到她所寫的字。
「對。」在她面前,落落大方的心魔並不想掩飾,「當年我之所以會主動放開你,那是因為,我必須利用你將雷頤引出來。」
她隱忍地握緊了拳,「我不是你的棋。」
「錯了,你一直都是。」他徐聲輕笑,炯亮的雙眼徘徊在那張美麗的面容上,「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我的眼下。」
「世事難料,你不見得每回都會如願的。」一手掩著胸口的彎月,忍著撕裂身軀的劇痛,揚掌再次喚來她的刀。
「喔?」
她的杏眸里寫滿寒意,「別想踫雷頤一根寒毛。」
「憑你?」他不以為然地哼了哼。
遲遲等不到碧落的彎月,索性把心一橫,決定靠自己奮力一搏。
只她一人受苦就夠了,她不要雷頤也跟著她遭遇那些。她說過,愛恨一旦提起,就很難放下,在她將愛恨重新提起,而雷頤點燃了她的希望後,她不知道現下的自己,是否還能再承受一次生離。
所謂的相思,是用來補情天、填恨海的彩石,上蒼將它們扔棄在凡間,壓在有情人的身上,是種終其一生都難以負荷的沉重。
不了,那種痛苦一回就夠了。
在肉身即將毀滅的痛感中,彎月將積壓在心中的殺意全部釋放出來,狂裂的刀氣,以毀滅滅地之姿橫掃過整座宅子,沒想到她竟連命也不要的心魔,連忙施法護住自己,在結界圍起之時,他看見,似要將體內的血都吐盡的彎月,搖晃的身于有如秋葉,即將在風中凋零。
在意識即將月兌離前,彎月仍不死心地使勁朝他揮出一刀,剎那間,一雙素手突地自鏡中探了出來,捉住彎月的腰肢後,迅速將她拖進鏡中。頓愣了一會的心魔,在反應過來時,即刻沖上前握著銅鏡,看著遠在銅鏡另一頭的鏡妖,正把彎月拖出鏡中。
「你要不要緊?」被她一身血濕嚇得花容失色的碧落,抱緊了蜷縮在懷中的她。
「快走……」力竭的彎月顫著聲,「他很快就會追上來……」
從她的鏡子里追過來?听了她的話後,原本還抱有一絲質疑的碧落,轉身看了看那面救她的鏡子,赫然發現,在昏黃的銅鏡里,隱隱出現了一抹黑色的影子。
躺在她懷中的彎月,喘息地催促著她,「你不是他的對手,走!」
當氣若游絲的彎月又嘔出幾口鮮血時,不再猶疑的碧落當機立斷,將彎月拖抱至一旁靠著後,先是動手砸了那面銅鏡,而後奔回房里再取來另一面銅鏡放在懷中。
打點好一切後,碧落輕拍著她的面額,「彎月,你醒醒,我們得走了。」
勉強睜開眼的她,孱弱地問︰「上哪?」
「妖界。」碧落拉過她的一手將她撐站起來,決定帶她到最安全的避風港。「我就不信那只魔有辦法踏進狐王的地盤!」
「他來了……」感覺到心魔氣息的彎月,站不住腳地靠在碧落肩上。
發現心魔竟用另一面銅鏡追上來後,碧落趕忙自懷中掏出另一面鏡子,但在這同時,另一個不速之客也撿在這時駕到。
「碧落!」大老遠就看見碧落又拿著銅鏡想逃跑,人未到聲先到的黃泉,當下用力朝她大喝。
差點被他的吼聲嚇掉三魂七魄的碧落,呆愣地瞧著選在這節骨眼冒出來的小冤家。
「什麼時候不來偏偏這時來………」這家伙湊什麼熱鬧呀?
三步作兩步沖進宅里的黃泉,定立在她面前,兩目直勾勾地盯著這個他不知道已經追捕了幾年的女人。
「這回你跑不掉了……」
眼看著掛在她肩上的彎月已然昏迷,而心魔又快自銅鏡內破鏡而出,急于爭取時間的碧落,在一片慌亂中,驀然冷靜了下來。
「黃泉。」揚手取來心魔所處的那面銅鏡後,她朝他笑得甜甜蜜蜜。
嗅到陰謀味的黃泉,一反心急的前態,因她在見到他後過于燦爛的笑容而擰起劍眉。
她柔聲地問︰「你是狐王的兒子、妖界的王子吧?」一個是魔界的頭頭,一個是妖王的獨子,兩者若是打起來,那麼勝敗……應當是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