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不可貌相,怪不得她曾是彎月的主人……受困的雷頤,不禁重新估量起這個道行與外表成正比的嗔婆。
織繡著眾人愛恨的布匹,透過布料滲進了他的發膚之中,在他身上造成了細細密密的疼,猶如針刺也似刀割,在嗔婆手執著尖端銳利的木杖,欲趁此良機一鼓作氣襲向他時,雷頤深吸了口氣,稍一使勁即震碎撕裂了身上的布匹,殘布碎成片片,猶如七彩的雪花飛散在屋內,當未抵地的破碎布片飄掠過嗔婆的眼前時,一劍將對準了他的木杖劈砍成兩半的雷頤,同時揚起另一掌施出一朵法蓬,將蓮心朝她的眉心直蓋而下。
在雙方止住了動作後,屋內有一陣子失去所有聲響,一縷冷汗劃下嗔婆的額際。
遭佛界法蓮定住的嗔婆,低首看著那柄架上她頸間的利劍,持劍的雷頤不但不止住力道,反而還任劍身刺進她的頸膚,陣陣森冷的劍氣自她破口的頸間急速泛蔓至她的全身,她駭然望進雷頤那雙無絲毫暖意的灰眸里。「我……我願把她的愛恨還給她……」不敢試煉他的耐心,嗔婆忙不迭地討饒。
「在哪?」雷頤隨即將長劍自她的頸上撤開,改以五指深深掐按著她的喉際。
枯瘦的指節顫顫地指向屋中角落深處,那一正獨自擱擺在壇上的彩緞。
「你使喚了她多少年?」看著蒙塵的彩緞,雷頤暗自加重了指間的力道。
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近、近千年……」
「毀你千年道行,公平吧?他微扯著唇角,眼中寒光一閃。
「不——」
痛徹心肺的呼號聲,在雷頤以另一掌穿過她的胸口時爆發開來,他無動于衷地自她胸坎里掏拔出某種東西,在將手抽回來時,一迸將掌心之物給捏碎。
「你毀了我所有的道行……」髻散發亂的嗔婆,恐懼地睜大了眼,看向他手中那顆耗費了她畢生心血,才凝聚而成的丹元。
雷頤攤攤兩掌,「我撒謊。」
頓失力氣、胸口劇烈疼痛的嗔婆頹坐在地,雷頤則是慢條斯理地蹲在她的身旁,笑拍著她寫滿風霜皺紋的面頰。
「不殺你,是因我要你活著。」他在他耳邊低語,「就像彎月一樣,痛苦的活著。」遭她奪走愛恨的人,在得知她道行已毀後,想必會登門來討回他們所失去的吧?只可惜,他沒閑工夫留在這看戲。
愕然詫瞪著他的嗔婆,不願相信地頻頻對他搖首。
不一劍給她個痛快,反倒要她如此活下去,他的心,豈只惡于他千倍萬倍?像他這種劍靈,怎可能會是神之器?
不理會她的雷頤,起身走至屋角取來那匹屬于彎月的彩緞,不回首地走過坐在原地動彈不得的她。
一直坐在湖心亭中背對著織坊不願看的彎月,在雷頤的腳步聲接近時,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在雷頤攤開了彩緞振去上頭的灰塵後,他站在她身後,用彩緞自她身後將她包裹起來。
當彩緞貼上彎月身子的那一刻,她似受驚地掙動了一下。雷頤按緊她不讓她掙月兌,不過片刻,在他倆的目光下原本色澤斑斕的彩緞,逐漸褪了色,消失的色澤仿佛全都融進了她的身子里,不過許久,披在她身上的彩緞宛如一只褪了色的蝶,轉眼間變得潔白無瑕。
拿回愛,同時代表著她也拿回了很,壓根就不想拿回恨意這玩意的彎月,芳容上的神情沒有半分的雀躍,相反的,她以兩手緊緊環抱住自己,試著想將心頭那些一涌而上的恨意全都壓下去。
她不想恨的,她真的不想。
她不願回想起她憎恨他們的原因,更不想將那些早該入了土的回憶,將它們再次掘出土來鞭尸一次,也再將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鞭苔一回,但飄揚在遠處的彩緞與染布,似一段段她想忘卻總忘不了的回憶,不停地在風中飄蕩招搖,看著那一些交織纏繞了不知多少人愛恨的彩緞,她無法克制那些再次復活的無限恨意。
他們總是想拿就拿,從不過問她的意願,在控制了她後,身為支配者的他們,拿她的滄桑締造他們的風光,用她的血肉填平無止境的,卻從無一人想過,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度過每一日的,又有誰會知道,多少的貪欲造成了她今日的悲愴?
在數不盡的黑夜里,她曾對月吟嘯,只想為支離破碎的自己而哭,可是被困在刀中的她,干枯的眼眶里連一點同情自己的淚意也無,在她燕吹笛手中獲得自由後。她常看見人間的孩子坐在地上啼哭,她好想蹲子告訴他們,當你還能哭出來時,是該慶幸,你尚有表達傷心的權利,最可悲的是,當你想哭的時候,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有。
沒有愛恨、沒有悲喜,甚至也不肯留下一絲希望給她,除了只是活著外,她與木頭人有何不同?在他們強行自她身上奪走那些時,他們也一進把她的未來給搶奪殆盡。
這教她怎能不恨?
什麼厭倦殺生?她恨不得殺光她所有的主人!
多年來總是限制著自己絕不能起殺意的彎月,在殺意不知不覺蔓延了她整個腦海時,她體內的五髒六腑,隨即狠狠地作絞擰痛,她的筋骨膚肉,也仿佛遭到外力摧斷撕裂。察覺到她劇烈抖顫的雷頤將她轉過身來,在捧起她的臉龐時,意外地看著她痛苦萬分的表情。「怎麼了?」在她想推開他時,他緊張地挨在她的身畔問︰「是哪疼嗎?」
一口鮮血倏然自她口中噴出,點點滴落在潔白的緞布上,遭她異狀嚇了一跳的雷頤,趕忙在她跌向地面時撐扶住她。「彎月?」渾然不知她發生何事的他,將她摟至懷里,邊拭著她唇邊的血,邊以一掌按在她的心房上,試著想鎮住心脈大亂的縮在他懷中的她,緊捉著他的衣襟,「帶我離開這里……」
來不及細究來龍去脈的雷頤,當下打橫抱起她,依她意思即刻沖出亭外。
在他方躍過植在湖畔的細柳時,一名現身在亭里的男子仰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許久,他轉身走向織坊。呆然怔坐在原地的嗔婆,在一抹人影遮去她面上的光線時,總算回過神,她抬起頭,在見著來者時,惶然地以掌撐著地面直想往後退。
「你………」
刀起刀落間就將嗔婆四分五裂的男子,在殺了她後,隨意取來織坊中的一塊彩緞拭淨了染血的刀身,而後收起長刀,自袖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白脂玉球。玉球里,芳容上泛滿幸福神情的彎月,正亭亭地綻著笑,清脆悅耳的笑音宛若銀鈴。
「你是屬于我的……」隔著球身,他以指徐徐著彎月的臉龐,「以前是,今後也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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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她還是沒有告訴他,那日在織坊里她究竟發生了何事。
在魔界一刻也待不下,也不想再遇上任何一個前任主人彎月,在身子好些了後,原本她打算拖著說是有事、還想賴在魔界不走的雷頤直接返回人間,但目的剛好與她相反的雷頤,偏在這點上頭與她作對,不但無心趕路,反倒打著游山玩水的名義,拉著她在魔界四處亂逛。
她不該由他的,即使他再怎麼撒潑賴皮,或是對她笑得再怎麼性感也不該。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及晚出的綠草如茵,在南風中陣陣搖曳似浪,日正當空的午陽一照,草波閃爍著亮綠的光澤。
站在原上的雷頤,除了眼前這名婀娜多姿,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的古典美女一會,微側過首低看著,身旁原本還願與他閑聊他們的兩位主人的往事,可在一見到這個女人後就又恢復面無表情的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