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要震破耳膜的轟天乍響,宛如平地驟起的驚雷,響徹整座山谷,谷中交故方酣的敵我兩軍,皆忍不住止住手邊的動作,有的忙捂住雙耳,有的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驚駭褥得跌在地上,有的,則是轉首抬首怔看向火藥發射的來源。
目瞪口呆的七曜,怔怔地望著我軍後方的隘口,在那方向,白黃硝煙沖天不散,當下一波火藥再度朝峭壁上轟擊而來時,他怎麼也料想不到,聖上竟以此手段來結束這場死戰,他遲疑地轉動著眼眸,難以置信地仰首望著坐鎮在隘口外指惲,下令皇家火藥隊燃引徹底轟谷的天朝皇帝。3「聖上——」無法承受這等殘酷事實的七曜,心碎欲絕地仰天狂喊。
驚懂竄逃、惶惶尖叫的呼救聲。在山谷間蔓延開來此起彼落,不分敵我,人人眼中盛著深深慌惶與恐懼,此時谷中所有的將士,猶如鍋中待斃的螻蟻,只想要逃出烈火燒旺的熱鍋中,可在他們上頭,卻硬生生地被蓋了個置眾人于死地的密蓋,任誰也避不掉躲不開。
無處逃生。
痛心疾首的吶喊過後,匕曜怔站在原地,那一刻,心痛如絞的他永遠忘不了,高站在隘口外的聖上,那一臉的志得意滿,為求睥睨天下,甚至不惜付出他們性命做為賭注的險笑。1為求一舉消滅敵軍,為了在最短的時效內求得最輝煌的戰果,為了向其余敵國展示天朝傲人的戰績,聖上不惜把他們這些為他賣命的戰土給犧牲掉!
他們這些上戰場為國賣命的將士,自踏上戰場後歲歲年年以來,所求的,不是高官厚爵,不是名垂千秋,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永遠只是布軍者手下的卒子,他們只是等待著為國陣亡的兵土,他們之所以願暗上這條恐將有去無回的戰場,不過是為田個保家衛國,不過是想讓遠在家國的百姓們有個平穩無戰的生活。他們早就料想過自個兒可能會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尸的下場,血染征衣、客死異域也都在他們的意料與盤算之中,但,他們從未想過。竟會是死在自己人手上!‘死得不明不白……
狂燒的憤焰抑止不住,燒紅了七曜的眼,仿佛被那些炮火摧毀的,除了他多年來忠貞效國的信念,還有他遭燒盡的靈魂。在這信任與被信任皆流離失所的當口,他不只覺得自己被出賣了,他更不得不因此而違背了,他曾對營下所有弟兄許過的承諾。
他曾對他們說過,有朝一日,當戰事平息時,他會領著他們這群離鄉多年的倦鳥回家的……
是他親口說過的,他發過誓會帶著他們這些長年在外。苦苦思鄉的弟兄回家的呀,聖上怎能為了一己之私毀了他的誓言,聖上又怎能,這般輕賤地出賣了他們的性命?
怒火如焚,無處可泄,七曜發狂地扯下一名呆坐在戰駒上的敵軍,飛快翻身上馬,使勁一夾馬月復,戰駒起蹄揚空嘶嘯,按捺不住的恨意促使他馳向我軍隘口,途中他抬起一柄直插在敵軍背上的長槍,在疾雷電的馬勢中,他傾盡全力地,狠命將長槍射向遠處的御駕。一射,未中,欲舉起身後大刀再擲,但更快的。無數護駕的飛箭已朝他射來,他猛力拉住馬頭,可沖勢過猛的馬兒勒不住,起蹄驚嘯。將他甩曳跌落至地。
箭勢如雨,首先射在倒臥在他身側近處的馬兒身上,他矯捷一躲,閃過了大半。但肩頭兩腿都中了箭,又驚又怒的他,原本猶有余憤,但在乍見紛落不停的箭雨集中朝他射來時,他總算是萬念俱灰,只因施令放箭的聖上,根本,就不打算留活口。
在此存亡的危急關頭,營中部屬里與他最親近的小六,看見了無法動彈的他,在巨大的落石陣陣落下之前,小六高聲呼喊著他的名,其他的弟兄也都听見、看見了,紛紛扔下手中的武器不顧一切朝他奔來,在落石落至他的頂上之際,營中所有仍存活著的弟兄全都飛撲至他的身上,不惜以肉身擋住紛墜下的落石與飛箭,將他壓在他們的身下護住他。
在他們朝他撲來的那一瞬間,七曜只看見眾弟兄驚惶、恐懼,但拼命想保護他的臉孔,接踵面來的,是再無一絲光明的黑暗。
當谷中第三面峭壁也遭無情的火炮轟垮後,整座山谷再也撐穩不住,難以計數的落石土屑,宛如要毀天復地般地嘩啦啦傾落而下,漫天飛揚的塵灰與巨響中,垮落的土石埋葬了所有敵我兩軍,也葬送了七曜那一腔愛國的熱血,和他,滿懷的悲喜愛恨。
兒個時辰過後,煙塵散去,山峭巨石落盡,谷中,人煙盡熄。生靈盡滅,大地,靜懂得像是死亡。
敵軍是如聖上所願地消失了,面他這個允諾曾帶所有屬下回家的統領,卻也同時失信了。這一生,他再無法兌現他的承諾。帶他們返回故鄉與親人團曰。
露寒霜重,死氣彌漫。
被眾弟兄護在身下的七曜,躲過丁陣陣巨石的墜擊,傷勢甚重的他,被層層壓在眾尸首下的一處岩縫中,拼著最後一絲力氣,他徒手扒挖著土石,不知過了多久,抑或是過了多少日,好不容易,他才自最底下推開尸首由巨石石縫中掙扎爬出,當帶著一身箭傷與斷了一腿的他,苟延殘喘地重新爬上大地,眼前所見。當初在谷中山峭巨石落下前的戰場早已不復見,晦暗如墨的夜色籠罩了谷中,冥色與血腥臭味四漫,尸陳遍地無一生機,在這片宛如鬼域的谷底,除了他外,無人悻存。
在痛苦的明白了這個事實後,神智空茫,血流大半傷勢過重的他,再也找不到一絲力氣地頗然倒下,靜靜躺臥在谷底等待著死亡的來臨,然而,就在他半生半死之際,自陰界前來拘魂的鬼差們,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谷中,將戰死在谷中之魂一一拖向陰界的陰間。
意識蒙朧不清中,感覺好像有人舉腳踢了踢他,他勉強地掀開眼皮,觸目所及,是張青炯色的鬼面,捕魂鬼差朝他獰獰一笑後,二話不說地將未死的他拖至陰間,將一身戾氣與恨意極重的他扔至忘魂殿中。
斑坐在忘魂殿中的鬼後暗緲,在前孽鏡中看見了他在人間所遭遇的一切後,轉想了半晌,派身旁眾鬼為他療傷後,立即揚指命座旁魍魎將他這未死之人投至殺戳地獄。
遭鬼後推落至那片眾惡鬼視人為食物的鬼域中,不及細想前因後果,也無法去求得一個自己為何會落到這般境地的原因,為環境所逼的他,為求不被眾鬼吞噬下月復,不明不白地又開始揮揚起在人間欣殺敵軍的大刀,但這回,他不是為了家國而戰,是為殺鬼保己。
于是自那日起,殺戳成了他生活的重心,行尸走肉是他不合眼的記憶,在時光的輪替間,殘繞在他鼻間徘徊不去的。是那夜谷中血腥與腐骨的氣味,夜以繼夜,在晦暗不明的刀光劍影間,惡鬼們的黑血污了他的光明鎧甲,漬印在虎紋戰袍上的血跡無一日干透,他永遠都是一身血濕,咬牙為了生存而奮力拼搏著。
他之所以會那麼地努力求生,是因他相信,蒼天既留他一命,那麼他必然有機會再回到人間,而在這片磨人心志的殺戳地獄里,他也必須留給自己一個回到人世的希望,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在筋疲力盡之余,在下一名惡鬼即將噬他于月復中前,再努力揮出手中的大刀,他才能緊緊懷抱住一個生存的期待,不至被這險惡的鬼域擊倒。于是他堅決地命令自己絕不可忘懷眾弟兄之仇、遭到背叛之恨,他得活下去,也必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