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廟爺爺伸指輕敲著他的額,「是為人皺眉。」
他有些不解,「我為什麼會因你而皺眉?」
「因為關心,你學會了關心。」將關于他的一切都看得清楚透餃的廟爺爺,為他的成長感到十分滿足。「就像你擔心喜樂一樣。」
嘲風低首凝視著他蒼白的面容,感覺自己似乎是在他的目光下變了。不知不覺間,他在與人的相處間學到了很多,他開始了解那些關于感情的事,男女之情,他在喜樂的身上稍稍明白丁一點頭緒;家人間的親情,常在廟爺爺對他說道理、講故事時,自廟爺爺撫模他頭頂的那雙大掌下流泄出來;新鮮的友情,在不情不願的土地公身上,和廟前大街上那票喜歡與他閑話家常的大嬸大娘間,他也開始識得。
可是他並沒有因知道了這些感情而變得更快樂,他的心房不知何故時常揪鎖著,感覺他所得到的這一切好不真切,就像是喜樂發上晶瑩的露珠,在朝陽自大街的那一角閃映過來時,就將消失。若是說,萬物消長是有時間限制的,那麼人與人之間的離別,是否也是命定的?尤其是在廟爺爺病了後,他更是為此而感到心焦憂慮,不知該如何排解那份難以接受的心情。
「嘲風……」廟爺爺掙扎地想自床上撐持起自己,在無力動彈之余,只好喚他。
嘲風甩甩頭,連忙照他的意思扶他坐起來,而後自己坐在床上讓他靠著。
金黃色的光影,自廟門外翩翩飛舞了進來,日暮時分淒艷的晚霞,將門外遍地的綠草和野花染上了層酣色,廟爺爺眷戀地凝望著,感覺身後嘲風的氣息規律而平緩,這副胸膛,將會是可以代他撐持一切的胸膛。
「喜樂是個好女孩。」靠在他胸前的廟爺爺,兩眼直視著外頭許久後忽地啟口。
嘲風一怔,隨後應道︰「我知道。」
「如果……」
知道他大概想說什麼話的嘲風忙不讓他說下去,「你不會有事的。」
他不肯放棄,執意要把話說出來不可,「若是我真有個萬一,你—定要照顧她。」
嘲風沉默地抿著唇不發一聲,氣息隱隱地變得有些急切。
「你若是答應我,那便是做了承諾。」深怕他會不明白,廟爺爺擔心地想先確定,「承諾懂嗎?」
嘲風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懂。」
「君子重然諾的,書里有寫。」廟爺爺不放心地握緊他手,半側過臉來,凹陷的眼眶里的那雙眼,堅持地直視著他。
「我知道。」想安他的心的嘲風,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動作輕柔地扶他躺下,「你歇一會吧,待喜樂回來了,我再叫醒你喝藥。」
廟爺爺听了放心地合上眼,試著勉強自己在一身的不適中入睡。
「爺爺。」在廟爺爺就快睡著時,守顧在身旁的嘲風,輕聲地在他耳邊喚著。
「嗯?」他費力地掀開眼睫。
嘲風保證地低語,「我會照顧她的。」
「我知道,所以我很放心。」他似乎早就知道,只是等著嘲風親口證實。
「我也會照顧你的。」嘲風猶豫了一會,不安的手,悄悄覆上廟爺爺顯得燙熱的枯掌,稍微用力地握緊了它。
看出了他眼中泛泛不安的惶惑,廟爺爺艱澀地扯出一抹笑,明白他所害怕的是什麼。
「別怕,總有天,你得學會分離這事。」愛恨生死,相聚離別,本來就是人間的循環,他不能只挑好的卻避而不見那些不能承受的,
嘲風埋首在他胸前的草席里,「我不想學這個。」好不容易他才有了家人,縱使分離是天定不可違,他還是不希望會有面對它的那一天。
廟爺爺無奈地撫著他的發,「遺憾的是,你既然來了人間,就不能選。」
嘲風听了,十指緊緊陷進質材透風的草席里,陣陣藺草干香口氣味,在草席被他指尖捏碎了時飄散過他的鼻尖。
他試著把此刻廟爺爺躍動的心音牢牢記下來,試著把廟爺爺關愛的話語全都烙至腦海里,素來期待著每個新的一天來臨的他頭一回,不想讓時間走得那麼快、那麼無情,他只想延長當下的一刻。
若是分別就在明日,那麼他情願,明日永遠不再來臨。
第六章
一掌捏碎厲鬼的頸項後,燕吹笛甩去滿手的黑血,再次抬腳跨過橫陳在地上的鬼尸,繼續往天問台的方向前進。
倦鳥歸巢時分,夕陽在蔥郁的樹海中斜斜灑上一層金光,透過的吹拂,反射著霞輝的女敕葉,迎風搖曳閃爍,但一道道潛伏在林深淺淺的暗影,驅走了這一片靜謐悠然的暮色,林色變得猙獰,空氣中泛著淡淡腥冥的氣味。
返家的這一路上,燕吹笛已數算不清他總共遇上多少陰間所出的鬼差了,這里不似山腳下的城鎮,在那里,因百姓叢居人氣聚,故而鬼差不易入侵,而這人煙較為稀少的荒山野嶺,便易幽孤魂與鬼差,只是照這一路上的情況來看,鬼差的數量也未免太多了點。
听說,軒轅岳為了陰界派出鬼差索命之事,正忙得焦頭爛額,以至祭出了獵鬼祭通知道上的好友,一同力抗鬼差侵擾人間,同時也去找過任由鬼差進出人間的嘲風,希望他能快些回到本位以助一臂之力。
若是要把責任全算至嘲風的身上,這是不公平的,畢竟是皇輔殺鬼子暗響在先,才會引來這場大戰。但不可否認的,嘲風的擅自離位,的確是為人間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失去了他後,人間亦失去了最基本的守護防線,使得鬼差們得以自由地擅闖人間。
林間盛長的草叢間,忽地輕微地沙沙作響,正當燕吹笛疑心地停下腳步時,一名張大了嘴涎著舌的鬼差,自他身後遠處的草叢間飛出,足一點地,便以掩耳不及的速度飛快地撲向他。
「有完沒完?」煩不勝煩之余,燕吹笛動作快如閃電地自一旁的樹上折來一段樹枝,手起手落間,身後撲向他的鬼差遭齊頸割斷,看著無頭之軀,硬生生地在他的身後倒下。
解決完身後的鬼差,燕吹笛煩躁地大跨步步出樹海,但他方踏向天問台那廣闊似看不見邊際的草原時,他赫然發現,等在前方的,是更多專程找上他的鬼差,正或隱、或匿地藏身在草原間。
他不滿地低咒,「居然把賬算到我這邊來…」有沒有搞錯?他老早就與皇輔遲斷絕師徒關系,那個鬼後是消息不靈通嗎?竟然把他給排在算賬的清單上。
誰人種的因,何不去找那人來收這個果,牽連事不關已的他人算什麼?那個皇輔遲也真是的,他是刻意造成今日這種情況,故而才刻意殺了暗響嗎?不然以他的腦袋,他怎可能不知慘遭喪子之痛的鬼後,絕無可能善罷甘休?說得真好听,為了聖上祭天,哼,誰曉得他是在祭什麼天,或是又在暗地里進行著什麼勾當?
想起那個被他開革的師父就滿月復悶氣的燕吹笛,在認分地撩起衣袖準備好好對付眼前這些阻止他回家的鬼差時,不經意瞥了西天一眼,隨即抬起一手遮掩著霞光,仔仔細細地看清遠在西方處,正有六顆流星隱藏在霞光下,偷偷地劃過西天朝人間而來。
他低聲怪叫︰「哎呀呀。」鬼後連六陰差都派上場了?怪不得軒轅岳那小子會忙成這樣。
伴隨著他的低語,草原上掀起了層疊草浪,在如浪如濤的草原下,一個個疾快竄來的鬼差,正凶猛地朝他逼近。
然而燕吹笛卻不當它一回事,兀自掐指數算了一會,再轉過身仰首看向東方,發現遠在東方的天際,八朵祥雲正款款朝這邊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