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那麼擲地有聲、激切篤定,連她自己都幾乎相信了。可是她一定不知道,背叛了自己,投身至賭局里並在身上下了這麼重的注的她,身子抖顫得那麼厲害,秋葉也不過如此,被她緊握的拳心,太過使勁而擰得毫無血色,而這些看在鐵勒眼里,皆是為斷而斷的勉強,在在地顯示出,她的心傷,並不亞于他。
他不想再讓她逼自己太深,但又想為自己求得一個機會,進退兩難間,他看見她的眼底泛起迷蒙的淚光,這讓他失去了所有去說服她的勇氣。
他在傷害她?
不,他從下想傷她的,他只是想……「你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戀姬低聲地輕喃,彷佛再找不到其它字句可阻止他,只能一味地重復。
鐵勒沉痛地閉上眼,不願再傷她地大步轉身離去。他的腳步方才跨出,她藏不住的淚也終于落下。
落花零落如許,春日將盡的園子里,嫣紅滿徑,無聲的淚珠就像離了枝片片墜落的花兒,點點沾濕了她的衣裳,戀姬仰起螓首,渴盼地仰望無垠的海藍穹蒼。
帶她走吧,帶她離開這糾結難解的情網,這樣,誰都不會傷心,也不會再有人落淚。
神啊……若檷真的存在。
***
接到冷天色緊急求援的臥桑,拋下了堆積如山的國務,事前沒知會任何人地來到西內大明宮,在前往紫宸殿的路上,處處可見愁容慘色的宮人們躲在角落里,這讓他腳下的步子不禁再加快了些。
「他人呢?」匆忙趕至紫宸殿里,在空無一人的寂靜殿內,唯二個留下來的人,就是枯坐在寢殿門口的冷天色。
臉色灰敗的冷天色已經對鐵勒投降了,疲憊地站起身朝臥桑行完禮後,伸手指向里頭的寢殿。
「王爺將自己關在里頭。」打從鐵勒在朝上听了聖上所賜的聖諭,將十公主賜婚于龐雲後,這三日來,除了不怕死的他以外,整座大明宮的人沒人敢靠近紫宸殿一步?連西內娘娘也都避難到南內娘娘的思沁宮去了。
臥桑听了深吁口氣,隨後直接走至已經深鎖了三個日夜的門扉前,對門上的門鎖試了又試,但遭鐵勒反鎖的門扉卻是怎麼也打不開。
他伸手拍打著門扉,「鐵勒!」
拍擊的聲響,一聲聲回蕩在陰暗的寢殿里,交握著十指坐在遠處的鐵勒,在听見臥桑的呼喊後,微微抬起了眼眸,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頻頻震動的門扉。
聖上已下旨了,臥桑還來做什麼?現在的他,誰都下想見,他只想為自己找條生路。
打過天下,血浴征衣多年,他從不知要想走入窮途,竟是如此容易,她甚至,不給他求得背水一戰的機會。
倘若,她總有天會離開的,那麼在一開始時就別讓他擁有過、別讓他有過希望,就讓他繼續是個什麼也沒有、也無動于哀的刺王,從不知人間喜樂、不知溫柔,不要在他知曉了為一個人付出是這般溫馨後,又要他全盤拔起走開,他並下是外人所以為那麼無敵的,他也會心痛,也會受傷的。
站在外頭心急如焚的臥桑,使勁拍打門扉許久,所有囤積起的耐性,在寢殿里頭遲遲沒有響應後宣告用罄。
「撞開它。」再不想想辦法,只怕他好不容易才拉出來的鐵勒又要縮回去了。
冷天色為難地掛了張大黑臉,「可是王爺他……」要是惹惱了鐵勒怎麼辦?他現在可是搬出了治軍時六親不認的那一套啊。
臥桑厲瞪他一眼,「有我在你怕什麼?撞開它!」
「是。」不得不從命,又因大伙都逃光了而找不到人手撞門,萬般倒霉的冷天色,只好硬著頭皮去撞開那扇門。
轟然一聲巨響後,一片黑暗在緊閉的殿內被釋放出來,低沉沙啞的音律,也同時在寂然的寢殿內響起。
「出去。」
「把門關上出去。」臥桑跨步入內,在冷天色跟上來時對他吩咐,然後轉身把殿內緊閉的窗扇打開。
鐵勒直瞪向他,「我說的是你。」
「你鬧夠了沒有?」難得發火的臥桑朝他大喝,惱怒地把殿內燭火一一點上。
「誰說我鬧?」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這個罪魁禍首。
本還想數落他幾句的臥桑,在點亮了燭火後回身過來,不意卻被他遼拓疲憊的模樣嚇了一跳。
他吃驚地抽口氣,「老二……」他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是你慫恿龐雲的?」鐵勒自椅中直起上身,掩不住的憤懣自他口中一字字進出。
「不是,是龐雲自己有心。」遭遷怒的臥桑沒好氣,「去說成這件婚事的也不是我,是我母後,這事我壓根就沒插手過。」
他狠目微瞇,「你該插手的。」該出手時不出手,到頭來還讓戀姬去嫁個她不愛的人,眼睜睜的看戀姬鑄下大錯卻不阻止,他是怎麼當兄長的?
「你要我怎麼告訴小妹?」臥桑的怒氣再度被他挑起,「說我不希望她嫁給你以外的男人?還是說我贊同她與你來段不容于世的畸戀?」
「至少別讓她勉強自己!」戀姬可以不接受他,但她怎可以強迫自己嫁給不愛的人?如此一來,她怎會有幸福可言?
「這是她自願的!」戀姬執意要嫁,母後又在一旁使力,他能做什麼?他找不到半點不能讓戀姬嫁龐雲的理由。
鐵勒憤聲駁斥,「她不是!」
空曠的寢殿內,震揚的余韻裊裊,他們倆喘息地互視著彼此,僵持不下之際,誰也不願放過誰,誰都……不想承認,這時的他們其實都是束手無策。
臥桑首先打破僵局,試著沉澱下劍拔弩張的氣氛。
他嘆口氣,「記得嗎?是你說過,你當她是妹子的。」為什麼他不能回到當年那樣呢?若是他對戀姬的感情一如以往,今日也不會扯出這些事來。
「你不也說過人是會變的?」
臥桑伸手搭上他的肩,「我希望你能明白,當年我會阻止你,不是想阻止你得所愛,我想阻止的,是你為她所傷。」無論鐵勒有多疼多愛戀姬,她終究都是妹子,他不想看鐵勒一步步走上那條傷己的路。
「別踫我。」有如困獸的他避開臥桑的踫觸,對于這些事後話一句也听不下。
臥桑不死心地把他拉回來,「小妹和你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你可以毫不顧忌,但她卻被困在兄妹的身份下,不似你什麼都拋得開,這樣的你們,不會有將來的。」
「都是你……」雙目含恨的鐵勒,緊握住顫動的雙拳,「當年你若是不把她托給我,我們也不會有今日!」
臥桑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把責任都推開,但他並不想推卸,他只是覺得心酸讓他的喉際緊得發疼,他不知該怎麼告訴鐵勒,他有多歉疚。
當年他會那麼做,只是單純地不想見鐵勒總是那麼孤單,也怕鐵勒太過寂寞將會永拒于人,對于這個無論做了多少,卻總是得不到回報的傻弟弟,他有著說不出口的憐惜,但懼于父皇,他能為鐵勒所做的又不多,他多麼希望,能有個人走進鐵勒的世界里將他帶出來,讓他真心地笑一回,沒想到,這份善意卻害了他。
「讓我彌過。」現在臥桑只希望這句話不會說得太遲。
鐵勒緊咬著牙,「你怎麼彌過?」讓他得了心又失了心,臥桑拿什麼來償也償不清。
「我……」臥桑也不知該怎辦才好。
他突地站起身,跨步就想朝殿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