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著眼的戀姬躺在楊上,費力換息的她氣息很急促,經她修剪得圓潤的指尖,深陷進她白皙的掌心里,可是她不出聲,用力咬著失去血色的唇,不讓一點申吟逸出她的口中,她只是忍。
鐵勒只覺得自己再無去路,痛裂的心房棄甲歸降徹底潰堤,已收拾好的情意,也因她再次破閘而出,不能收拾。
她又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了,眼下,她就躺在那兒,離他這麼近,只要一伸手即可觸到,不再是遠在天涯一隅,令他覺得這一切恍然若夢,好不真實。
離京後,戰事急在弦上,他一直睡得少,偶爾方投入睡海,不若片刻又乍然驚醒,若想貪圖個一覺到天明的無憂夜寐,無數個夢境又會痴痴纏索著他下放,在那些來來去去的夢中,好夢難尋,舊影難避,不管他在浮啊沉沉的夢海再怎麼輾轉,夢境再怎麼變換,他總會看見戀姬。
他變得害怕作夢。
但現在,他卻情願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啊夢,醒了,他們就再也無懼無痛。他多麼渴望,他們倆真能夠重來一回,時光若是能倒流,什麼雲山海月他都不理,權勢利欲也都與他無關,他只希望,覆水能收。
「二哥……」意識下甚清醒的戀姬,在朦朧地看見眼前的人影後,昏亂地伸出手想捉住他。
「戀姬,看著我。」鐵勒握住她冰涼的柔荑,側身坐在她的身畔俯向她。
「你沒走?」她迷蒙地睜開眼,水眸不確定地閃爍著,不能肯定他仍未離開的小手,不住地在他臉龐上模索著。
「我沒走。」鐵勒拉著她的掌心貼上自己的面頰,「你瞧,我不就在這?」
手心底下的觸感,依舊是那麼溫暖,吹拂在她臉上的氣息,也和以往一般溫柔,戀姬努力睜大眼眸,想將他再看得仔細一點。
在他的眼眸里,她就靜映在其中,她清晰地看見了一身血汗交織的自己,而那些她刻意隱藏的心事,也被映照得再也無處躲藏。
逃躲在歲月中的真相,此刻一一在她的面前飛掀開來,揭開了她刻意掩蔽的布幕後,她看見了活在陰影底下,苦苦壓抑了多年的自己;她看見,那個為了斷絕道德枷鎖,強行將她封閉起來的自己;同樣地,她也看見了,那個從沒有自鐵勒心房上走開過的自己。
望著鐵勒的面龐,至今她才明白,自他離開後,她一直欺騙著自己不曾想念,原來,想念是這般蝕心刻骨,是道耗盡了青春也解不開的鎖,而在鎖上了心房與戀慕作別後,到了底,她還是又回到了原點。
「為什麼……」她淒瞇著眼哽咽難當,淚水無法自抑地滔滔傾流。「為什麼你是我的哥哥?」
這些年來,她無一日不希望,在他們身上沒有流著相同的血液,更沒有那吞蝕人心的束縛,她只是想要一份愛而已,為何蒼天要這般為難她?
鐵勒深深倒吸口氣,喉際強烈地哽澀,胸口像遭烙了燒紅的鐵塊似的,焦炙之間,血液汩汩匯流驟聚,猛力拍擊地呼喚著,要覓出口,逼使他必須動用所有的力氣,才能壓下那句已到了口的話。
「我只是想……一起廝守……」無法訴盡的心酸讓她的聲音有些模糊,她虛弱地閉上眼,顆顆斷了線的淚珠紛紛滑過她的小臉。
「我們重來過。」他顫動地俯在她身上將她抱緊,「把那些都忘了,我們重新來過……」
「王爺,前線戰況有變!」收到消息後就急忙闖進來的佐將軍一把掀開帳簾,而攔人不力的冷天色,則是滿臉歉疚地跟在後頭。
埋首在戀姬發際里的鐵勒沒有響應,兀自擁緊了她不肯松手。
「王爺!」一刻也不能等的佐將軍急得跳腳。
「王爺,公主昏過去了。」軍醫彎身在他的身旁進言,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小心地將他給拉開。
「王爺,你最好是還是听一下。」在佐將軍的催促下,冷天色只好跟著幫腔。
「說。」鐵勒站起身走至一旁,兩手擦著腰努力地換氣調勻氣息。
「孟戈帶了一支潛藏在國境的伏兵埋伏在我軍後頭,可能是打算在截斷我軍糧草的供輸後,再與前方直朝我軍而來的孟圖夾殺我軍中軍!」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芒,「帶兩連快刀營的人馬去斷了後頭的敵軍,記住,在所不惜!」不管花多大代價,鐵騎大軍絕不能少了撐持整支大軍的糧草。
佐將軍思索著他所說的「在所不惜」這四宇後,有些疑惑地抬首。
「將敵軍全都……剿滅嗎?」之前他不是為保留大軍軍力,不要他們拚盡全力的向北武國動手?
他決絕地吐出一句︰「一個也別留。」
「前頭的孟圖呢?」總下能只顧後下顧前吧?
「由我自己來。」從一開始,孟圖就是他相中的獵物,要擒孟圖,他可不願別人插手。
「遵命。」得令後的佐將軍如獲特赦,推開身旁的冷天色急忙地跑出去。
鐵勒抹抹臉,覺得體內的每一處都在鼓噪著,讓不斷壓抑的他無一處不難受,他知道,再不離開這里,他就快不能呼吸了。
「天色,你留下來鞏固大營,後頭的敵軍一解決後,就命後備兵團護糧來此。」仔細地考慮了戰況後,他決定按照他事先想好的計畫行事,戰事至此,他斷不能因個人私欲而放棄全軍。
冷天色緊鎖著眉心,「你要在這時離開十公主?」他放得下?最擔心的人不就是他嗎?
「看好她。」他慎重地叮囑,再多看了戀姬一眼後,逼自己收回戀戀的眼神轉過身。
「王爺……」
他嘶啞地低喃,「我……不能留下來。」再多留一刻,再多心碎一分,他會發狂的。
冷天色頓了半晌,而後知解地朝他頷首。
「我明白了。」讓他出去也好,或許能讓他發泄一下。
候在帳外的離蕭,在鐵勒率眾將軍出帳時大驚失色,也大抵知道了他想做什麼,但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棄戀姬不顧。
他邊問邊追在鐵勒的身旁︰「王爺,你不陪在公主身邊?」
「戀姬若是有半分差池……」鐵勒霎然止住腳步,側首以肅殺的眼眸刺向他,「臥桑就別怪我反目相向!」
他眼中的恨意,令離蕭不禁大大地打了個寒顫。
遍身不能動彈的他,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鐵勒大步地走向外頭,與那些已在佐將軍號令下召齊的屬下會合後,立即翻身上馬,在卷起的雪花,以及身後重兵的交錯掩映下失去了蹤影。
風雪依舊無情地吹襲而來,馬不停蹄地趕赴戰場的鐵勒咬牙力抗嚴寒,帶軍來到被火光染映得有如白晝的前線戰場後,他舉高一手,召來隨同的將軍們傳達戰略。
短暫地讓大軍稍事喘息後,鐵勒用力一夾馬月復,率先拔劍為受陷于天險與地勢而陷入苦戰的鐵騎中軍突圍,跟在他身後的援軍,也一擁上前沖向火光處處的戰場。
震天呼嘯的殺敵聲,像首淒厲的哀歌,在黑夜的雪地里回蕩了一遍又一遍,轉眼間,廝殺已展開,火光將每個人照得滿面通紅,冥冥夜色被逐至不知處,手起劍落間,人人是為求生求勝,沒有人憶得起黑夜外的昨日,也沒有人想起未知的將來,當下,只在劍中。
浴血奮戰的鐵勒一劍重重地劈下,數滴溫熱的血液,飛濺上他被霜雪凝凍的面龐,當圍繞在他四周的敵兵已盡歿時,正欲另尋他敵的他,匆地轉首看向遠處黑暗的南方,在尖銳刺耳的金戎聲中,隱隱約約地,他彷佛再次听見了,戀姬所吹奏的悠揚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