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許下心願,要他的兄弟們都活著,一人不少,但活著卻也同時代表著,他們未必能再相聚。
團圓這個夢想已經破滅了,只因為人心是會變的,這一點,他早已自他的兄弟們和他自己身上深刻地體認到,他也無奈地明白,無論愛得再怎麼深、不舍再如何濃,權勢利欲將會是永遠的唯一勝者,下管是誰也好,永遠都敵不過這令人心醉神迷的誘惑,只要接觸到它,沒有人可以再抽身的,即使是他的兄弟們也一樣。
帝王之路,是條孤寂的道路,在他為帝後,他首先要失去的,就是他最愛的人們。龐雲的考量是對的,在他身上,除了他的兄弟們外,還有著更多人的未來,他不能自私地只為手足著想,他得將社稷放在私情的前頭,以天下為重、為大局做出決斷,為免八王奪嫡之事再度發生,他不能讓他的兄弟們聯手再度打亂即將平穩的政局,那些有野心的手足,必須走出他的朝殿,不然,天朝永無太平。
撥開雲霧見穹蒼,蒼天依舊,人事全非。
這些年來,在歷經了愛恨、改變、背叛和離別後,他幾乎都快忘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幸福。回想以前,他的心願很小,只希望他身邊的每個人,都能快樂的活在這片藍天下,可今日他才知他錯了,因為這片天空,是如此的寬廣遼闊到不了邊境,即使每個人都能好好的活在這片藍天下,卻不能夠再聚首,這也算是幸福?不,這不是幸福,這是一場即使花上一生的光陰歲月,也無法停止悼念的酷刑,他的心願不該這麼小的,他應該希望,他們每個人……都能緊密地聚在一起不分離。
太過害怕失去,卻反而會什麼都留下住。也因此,他不願再失去任何人,可到後來,為什麼這依然只能是個無法實現的夢想?
不分離,他曾相信,他們每個人將會永遠在一起,都下識離愁的滋味不分離,只要張開雙眼就能再次看到想念的人們,只要張口呼喚,就會有人停下腳步回首對他招手,當他傷心難過時,他們會撫慰他的心傷,當他希望能將快樂與旁人一塊分享時,他們也會站在他的身旁對他微笑。
臥桑、鐵勒、霍韃、舒河,律滔……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他的面前跳躍滑曳而過,彷佛昨日還在,未來猶遠,還能看見大伙都在沁涼宮的翠林綠蔭下,無憂無慮地喧鬧嘻笑︰臥桑夜半在太極宮御案上辦公的身影;整軍準備出征的鐵勒,馬背上颯朗的英姿;霍韃半瞇著睡眼,邊拉著衣裳扇風邊喊熱︰舒河微微揚起劍眉,在談笑間只手操控大老的本事;律滔一手撫著下頷,專心地在看探子打探來的消息……
都不在了,他們走得那麼快、那麼遠,他還來不及將珍貴的過往細細回顧,還來不及把那些逝去的都帶回到面前,他們就這麼一一離開了。他幾乎想蒙上眼、關上耳,推動時光倒流讓他再回到那個想念的從前,在那個時候,他們都還未長大,在歲末雪花飛舞的時節,大家都一起在翠微宮的御園里,仰首欣賞夜空的火樹銀花,他不願長大的。
就算他不願長大,不願讓過往的美好產生絲毫的變化,但,每個人都只是生命中的過客,沒有人可以永遠駐足停留,在他們前方的,是一條條分岔的道路,各自通往不知名的遠方,縱使每個人再努力回頭往後看,總有天,還是避不了各自踏上旅程各分東西,或許能夠永恆停佇的,就只剩下記憶而已。
他能擁有的,也只剩回憶了……東風悠悠,帶走了最後一絲寒意,風淮忍不住垂下頭,兩手緊握著廊欄,一顆顆的淚滴,悄悄滴落在欄面上。
「懸雨,你的願望……我無法實現了。」閉上眼,風淮嘶啞的話語回繞在風中,久久,不散。
開春後,新帝風淮于翠微宮清涼殿正式登基,改元德煬。
德煬元年,新帝廢三內,任襄王朵湛為相國,雅王懷熾官拜大司馬佐相,洛王臥桑另封東海王,寰王野焰轉派北狄駐守,巽磊派駐西戎,定威將軍政封鎮遠將軍,派駐涇水以北。
震王霍韃封南蠻王,以涇水為界;永駐涇水以南。刺王鐵勒,貶為庶人,逐出中土。滕王舒河、翼王律滔,貶為庶人,流刑東瀛永不返天朝。
尾聲
君臣一夢,今古空名。
滄浪已遠,回繞的音韻猶在耳,故事卻已至頁底。
收拾好筆墨,合上卷冊,吹熄燭火,將九龍還給煙雲。
在記憶塵封前,將糾纏不斷的愛恨嗔痴,停留在永遠的那一日那一年,盼在另一個寒冬的深夜里,能再次掀開書頁,再續前緣。
後記
得到,不一定幸福;失去,也並非不幸。
寫完這個故事,我是這麼想的。
風淮最終擁有了天下,同時也失去了渴望的夢想;鐵勒失去了在天朝的一切,但得以在北方的天空下展開全新的人生。
登上九五真的好嗎?不見得。只要風淮在位一日,那麼風淮就得繼續背負著他人的期望,並將自己的希望壓抑至心底的最深處,當他坐在高位上時,日日雙目所及的,將會是由遺憾和犧牲所換取的一切,天子這個位置,不見得好坐。
許多人說,這套書裹頭,無善惡之分,沒有絕對的好人或壞人,站在角度不同的立場上來看,人人都似是也似非。在上一本書里看來,或許這個人的作為都是理所當然,可到了下一本書,若是不把心態調整過來的話,就會覺得這個人的所作所為令人無法接受。
其實這只是立場不同、站在哪個角度上來看的問題而已,我也不認為書里的善惡真能夠有個明顯的分野,不過書中的人物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他們都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夢想,而這個夢想,無關是否觸及朝政或利益,或是否阻礙了他人的前程。
隨著夢想而來的,是改變。這套系列,就是以書中的兩名皇子為出發點寫的,一是貫穿全場的舒河,一是不願改變的風淮。
舒河是正面看待宮變後一切改變的皇子,自始至終,他為皇的目標皆沒有改變過,雖說最終他並未能達成夢想,可是他做到了去實現夢想這件事。風淮則是消極的去接受改變的皇子,一開始,風淮是很典型的逃避改變者,之後在明白了沒有人能夠停留在過,去這個事實後,他才重新拾起頭去面對他所不願承認的人事物。
由正反兩面來看,不能說哪個好或不好,也不能說哪個的態度才正確,總之,各人評價自在心頭,就看每個人怎麼看待改變這回事了。
說不出來對《霸王》該有什麼感想,只覺得,寫完後,像作了一場很長的夢。
這段寫稿的期間,我常在寫到一個段落時,停下來想很久,不斷納悶著,為什麼這本《霸王》像是永遠也寫不完似的?或許我在下意識里,也不急著把它給寫完,因此時間拖得很長,工作時數遠超出我所預期,寫著寫著;心里偶爾還會冒出陣陣的下舍,畢竟這套系列陪伴了我整整一年,要在此結束,在心態上面,還是需要調適一番。
說不舍當然是有很多不舍,可是記得在寫前八本時,我的心態卻不是這樣,因為這套故事的背景和人物皆相同,于是它便形成了一個束縛,讓我只能在這個圈圈里打轉,而且它的本數很多,又不能本本故事內容都相似,免得讀者們看了兩本就不再繼續看下去,所以每一本都得以不同的寫法來寫。說挑戰嘛,算是,說困難嘛,也有,這套系列是以每一本書里的主角心情來寫,所以還算是有點方向,但我是個缺乏耐心的人,在源于同一系列、同一題材的這兩點上,這就夠讓我迫下及待想寫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