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定望著他眼底的無情,心底的希望如暮晚的紫霞輕煙般散去,半晌,她才歇口。
「為了你。」其實是為了她自己,只是,她說不出口。
他不解,「我?」
她偎進他的懷里緊擁著他,細不可聞地在他懷里輕喃︰「擁有太多,是會失去的」
「別胡思亂想。」
聆听著他胸膛傳來的穩定心跳聲,楚婉放松了身子,日想起以前在宮外的日子。
她多麼懷念那段平靜廝守的歲月,日暖燻人的南風,池畔相依如蓮朵並蒂,如今滄海桑田,朵湛變了,她也變了,他們也再尋不回從前,形同被幽禁在這座大明宮里,環繞在他們四周的,浮是野心陳陳相因,彷佛永遠也沒辦法自這愛恨生死交加的噩夢里夢醒。
「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和我一塊走出大明宮?」她幽幽地問出她進宮後的心願。
「待事情定了後。」朵湛隨響應著,見她累了,他又抱著她在榻上躺下。
她惻然地閉上眼,「這個噩夢永遠也不會結束的」
朵湛攏好她的長發並為她蓋上薄被,輕輕翻身下榻。
「別走。」她一手拉住他,「陪我,我不想一個人被留在黑暗里。」
朵湛看著她眸中的孤單,冷玉堂帶給他的怒意一點一滴地在她的眼中消逝,他柔化了臉上的表情,躺至她的身邊將她拉來自己的身上。
「你怎會一個人?」他環住她的腰肢,與她緊密地貼在一起。「到哪,我們都要在一起。」
倚在他的懷中,楚婉的嘆息融入夜色里,恍惚中,道人的身影在她的腦海遠處飄蕩,似乎,就要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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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朵湛隨即在雲宵殿里召來大司馬,在與大司馬大略地商議完提前攻打南內的原委後,大司馬立刻代他召來西內上層重臣,並在雲宵殿里設宴準備商討西南兩內之爭的進行方向。
主動代大司馬準備此宴者,是長信侯。
站在殿後看著殿中的一切,楚婉總覺得事情不對勁。
她的不安是來自于長信侯,那名曾經想娶她為妻的男人。
在今日之前,每回見到他,她總可以在他的眼眉之間找到壓抑的痛苦,她知道,他並不是為了朵湛能力而信服朵湛並且效忠,他之所以會助大司馬全是為了她,對于朵湛,他更不是全無憤恨的。
奪妻之痛、喪名之辱,誰能忘懷?在冠蓋雲集的婚宴上遭人搶婚,他更不可能雲淡風清的就將以往的恩怨一筆勾消、前嫌盡棄,即使是這陣子來他表現得寬容大量,讓朵湛真的相信他是為投明主而棄私情舊怨。
楚婉一手揭開幕帳,仔細地看著長信侯在席間為朵湛斟酒的模樣。
他笑得是那樣地愜意滿足,像是隱藏了某種快樂般,專注在公事上頭的朵湛和一旁的冷天色都沒察覺到他的笑意,在朵湛遲遲舉盅不飲時,他還笑意盈然地殷殷勸酒,並站在席側盯著朵湛的一舉一動。
為什麼他笑得那麼開心?為什麼他要拉下面子去伺候朵湛?為什麼,他那麼執意要朵湛喝下那盅酒?
在腦中的疑惑凝聚成一種解釋不出的心慌時,暗涌的波濤在她的腦中逐漸成形,令她的心跳有些失措。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楚婉心中有數地望著長信侯的身影,恍然地有些明白他今日在殿上所為種種的來由,可是又不能確定,她看不出人們藏在胸坎底下的那顆心,但,如果更如她所想呢?
若是真如她所想在朵湛欲把手中的酒盅湊至唇邊時,楚婉飛快地自幕帳後走出來到朵湛的身後,將酒盅從他手上拿過來,他詫異地回首看了她一眼,她輕聳香肩拿著酒盅想離開,卻因在眾人質疑的目光下走不開。
沒有準備,也不多加深想,為了不讓人起疑,她仰首飲盡那盅酒,而後又若無其事地自席間退開。朵湛沒對她的舉動聯想那麼多,不一會又轉回去繼續聆听大司馬所提供的計劃。
楚婉在退至殿內一隅時,她清楚地看見,長信侯瞼色一變,笑容在唇邊僵止隱去,臉色驀地變得蒼白。
她猜對了。
只是咽下了喉、入了月復里的那盅酒,卻是覆水難收。
為了證實她心中的疑惑,這代價,不是她在事前所能預料到的,同時也不是朵湛所能承擔的,她真的無意如此。
酸楚的淚泛在她的眼眸間,緩緩淌滴下她的面頰。
看不到了,攜手走出大明宮、襄王府那一池的蓮、白首偕老、太平盛世,她都看不到了,那些茬朵湛懷抱里承諾過的誓言她也無法做到了,還來不及答應,就得面對這來得措手不及的分離,最終,她還是無法離開這座陰暗的大明宮,而她追隨朵湛的腳步,也得就此停止。
長信侯踩著不穩的步伐無聲地走向她,在他的眼里,也盛滿與她同樣的淒苦。
「為什麼?」楚婉迎向他的眼,音調里充滿哀傷,「是因你恨我棄你擇他嗎?」
長信侯緊咬著牙關,「不,我要殺的不是你」
「我不能讓他死,我可以一無所有,就是不能無他。」沒有朵湛的大明宮只是一片漆黑,沒有他的襄王府她也無法回去,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和愛戀,若要失去他,這不是要她失去僅有的自己?
長信侯沈痛且沉默地閉上眼,輸得一塌涂地可又好不甘心。
「楚婉?」守在殿內的陽炎,在察覺她有些異狀時悄悄來到她身邊。
「叫太醫。」她小聲地吩咐,心底期盼著一切都還能來得及。
長信侯突地頓坐在地,痛苦地將兩掌埋進發里,「叫太醫也沒用的」
楚婉听了腦中昏了昏,一手捉住陽炎的臂膀,藉以穩住她跟槍搖晃的身子。陽炎在大驚失色下忙扶她靠站在殿牆邊,轉首向冷天色示意,在冷天色趕過來扶住她時,陽炎又匆匆忙忙地去找人請太醫過來。
楚婉抖索著身子,顫顫地深吸了一口氣。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想殺他?」還沒,她還不能離開,在沒有把朵湛身邊的危險全部都除去之前,她不能放心離開,就算要走,她也要走得無牽無掛。
長信侯披淚滿面,後悔不已地握緊了拳,「我不知道,我只是順水推舟」
「順水推舟?」她一頓,終于明白他會幫她的原因。「你是為了哪一內而這麼做?」
他抬起頭來,「南內。」
在被朵湛搶婚的那夜,舒河便已拉攏了他,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是舒河將他自谷底拉上來,讓他明白權勢遠比愛情來得有價值,同時也是舒河鼓吹他接受楚婉的請求,暗地里安排他為了南內而潛進西內當探子。
可是他不甘于只是被人利用,更不想在朵湛的手底下接受支配,為了往上爬,他必須博得舒河的歡心,他早想建個別人辦不到的大功,渴望在建功之後,舒河會把西內交給他來掌管,到時,他不但可以擁有西內,還可以把楚婉納為己有,于是,趁著朵湛與南內交惡的這個當頭,他背著不知情的舒河,策劃了這一場毒殺。
楚婉頓然無力地靠在冷天色的臂彎里,不得不承認會有今日,這一切都是她招來的。千錯萬錯,就錯在她不該輕易取信于人,而這後果,也理當由她來受。
「你這叛徒」慢了半拍才弄清楚狀況的冷天色,萬分沒想到,在鐵勒不容人背叛的陰影下,他們西內的人竟然有膽量暗投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