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的空氣似乎變了,風兒吹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燠熱。
在一片寂然中,冷天色不語地看著這兩個各自懷有目的野心的男女。
現在他有些明白鐵勒為什麼會要他來守護朵湛了。鐵勒還真會挑人,挑了一個深藏不露的朵湛,連帶惹來了個楚婉,他幾乎可以看見,西內將在他們兩人的手中自弱處里高高聳立起來,無人能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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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蟬落力鼓噪,一聲聲震耳的鳴唱,徘徊在燠熱的綠影波痕里久久不散,眼前的蟬聲稍停,遠處的又起,此起彼落,擾得心很不安寧了。
紫宸殿外特意為楚婉栽種的一池蓮,孤寂地在夏日澄碧的水色光影中搖曳生姿,賞蓮人不復在,紫宸殿內也鮮少見到她的芳蹤,每到夜色濃重的時分,在朵湛的臂彎里,也再無倚著他入睡的佳人。
楚婉已積極地在西內動起來了,朵湛的心思百般復雜。
一直以來,她都是停擱在他的掌心里受他呵疼的,如今要讓她走出他的雙手,讓她步出他的佔有範圍內在陽光底下活躍,他必須先學會放手這門學問,而他也極力在適應放開她後,讓她的美暴露在深入眼前的那種感覺。
她要陽炎來幫她的忙,他將陽炎支給她;她想挪用襄王府里儲蓄多年的官俸和私銀,他撥了。他靜靜地將她所有的作為都看在眼底,不開口過問也沒有阻止她,或許在有意無意里,他也在期待著。
至于他在期待著什麼,他不清楚,或許他是想弄清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命中魔,抑或想知道利用她的成果。
只是楚婉的作法不在他的預料範圍內,他沒料到在她的計劃里,首宗執行的要事就是回頭去找長信侯,利用長信侯在西內的關系,輾轉搭上了他曾想拉攏的大司馬。
出乎意料的,對她甚是戀惦的長信侯,竟不念舊惡地出手幫忙,而在他想不出楚婉和長信侯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拉近大司馬時,陽炎只告訴他,楚婉散盡千金收攏了大司馬底下的政客,再由那些政客代她去拉攏西內與大司馬敵對的另一幫朝臣,緩緩地將西內下層曾經意見分歧的兩幫人兜在一塊,再由大司馬帶著這兩幫人來投向他,至于她又是給了那些朝臣什麼好處,陽炎卻眼神閃爍地避而不答。
在這特地為西內下層與中層朝臣所設的夜宴里,暗中叛離獨孤冉的眾臣們,齊聚在隆重設宴的紫宸殿,主宴者,則是迷倒西內眾生的楚婉。
列席高居主座的朵湛,在這夜,他終于在宴上揭曉楚婉藏在袖中的手段謎底,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楚婉用來收買他們的,是他們的追逐之心,是他們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的。
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款款出現在殿上的楚婉,她用來款以眾客的,是她早已風靡西內的傾城美貌。
她的美,不只是生她的楚尚任知道、擁有她的朵湛知道,她自己也知道,而她更清楚該怎麼去善用它。
幢幢燭影、百盞琉璃燈下,楚婉看來發甚黑、膚極白,雪臉點了紅艷似火的櫻唇,黛眉間貼了火焰鈿,輕薄的霞色紗羅完美地貼合在她玲瓏的身子上,席間的每個男人,皆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停盅不動,仰首靜待著她下一刻的舉動。
她只是,盈盈一笑。
她笑得那麼誘惑、那麼撩人心火欲焰,整個月夜都在她嫵媚的笑靨下沉澱顫抖,絲竹不聞,舞影不動,僅剩濁重的喘息聲,在殿內席間四處流竄。
在大殿失去了音息後,楚婉走下殿來,縴縴素手隨意抬起一只酒壺,來到席間一一為席上的人斟酒,明媚流動的眼波,專注而妖嬈,深深地、緩慢而誘惑地看著為她舉盅的人。
朵湛覺得自己正身處在煉獄里,備受烈火煎熬。
他知道,被她那雙眼眸看著是什麼感覺,因為這十年來,那雙美麗的水眸一直都是他所獨有。
她總是全心全意地凝視他,讓他覺得彷佛天底下除了他就再也沒有別的男人,她會用一種把人寵捧至天頂,感到極度虛榮的崇拜眼神,讓他認為自己獨一無二、無人可擬,全神貫注地看進被看者的眼底心底,只想要久久留住這雙眼不讓她離開。
她給被看者自信、驕傲、在別人眼里得不到的一切,像是只要擁有了她就擁有一切的滿足感,在經她盈盈水眸一望之後,那些窮其一生也得不到的虛榮感,就會泛滿心頭徐轉縈回,而被看過的人,是不能再沒有她的,像中了毒癮般地必須再次去追索她下一次的凝眸,再去換取她的嫣然一笑,只是,要付出代價。
她只要兩個代價,他們的背叛與忠貞。背叛獨孤冉,改而將忠貞投注在擁有她的朵湛身上。
低首看著她在殿中穿梭的裊裊縴影,朵湛的十指深深抓陷進椅座,痛徹心扉的懊悔,淹沒了他的理智,憤狂想奪回擁有的獨佔欲,不可收拾。
他後悔了。
他不該有二心的,他不該讓他的魔走出他的天地,他更不該有絲絲想要利用她的心,即使她可為他帶來勝利他也不該,因為在勝利的背後,他感覺到龐大的失去。
人都是脆弱的,在曾經擁有過後,更是禁不起半分試煉和考驗。他的心,自她出現在殿內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搖擺跌撞,不再如以往那般不動如山,憤怒、嫉妒、憎恨、被奪等等感覺一塊淋在他的心頭上,百味雜陳地翻騰撕攪著。
止不住的心火燒上來、燒上來,深深地讓他嘗到痛的滋味,嫉妒燒盡他腦中的一切-他甚至沖動得想沖下殿內將她奪回懷里,只因那無理的暴怒,讓他幾乎想毀了這些已投向他麾下的人。
怕他忍不住的冷天色,在他忍抑得抖顫時,一手緊緊按住他的肩,示意他盡量鎮定下來。但朵湛在楚婉又在席間帶著婷婷的笑意,舉步走向另一名眼神因她而蒙朧難辨的臣子時,終究忍不住地拍席而起,頭也不回地轉身大步走向殿內深處。
被留下來幫他收拾殘局的冷天色,無力地嘆了口氣,再度以指揉揉已經緊繃了一整晚的眉心。
也好,再看下去朵湛恐怕就要殺人了,就讓他去後頭不看不听,也許他的心里會好過點。小不忍則亂大謀,楚婉好不容易才將這些人招降過來,可不能因朵湛的佔有欲而全盤皆亂。
他抬起頭,環視殿內往常在西內分據成兩派素不往來的人馬,看他們在今夜皆以同樣的眼神凝望著楚婉。
在暗香浮動的燈影下,冷天色看見西內的兩層權力者們的關系,因為一個女人,開始崩解重組了。
只是這些人並不知道,她並不只是一株嬌柔需要捧在掌心好好呵疼的蓮,她還是朵帶刺的薔薇,若是他們受誘而來,恐將一身是傷的離去。
為什麼他們不問問這朵掩藏了銳刺的花兒,她要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他們在看著她時,沒有看清在她的身後,還有一道操縱著她的身影?
那道身影的主人,是今夜最大的贏家,同時,他也是最大的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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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在憤意匯成更多不該有的惡念之前,朵湛來到了佛前尋求片刻的心寧,但當結束夜宴的楚婉踩著輕盈的腳步走來,理不清的愛與恨,又開始在他的胸臆里滾滾翻騰。
可是她仍是一派的無辜和自由,那盈盈似會道人語的晶眸,和他每次戀看時一樣地美麗,清亮剔透地反映著他一臉的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