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熾揚起手想留住她,但捕捉到的,是佳人杳然離去的香氣,遠遠的,只見跑得飛快的她,粉緞般的衣袖在桃林間飄逝而過。
心下,有點依依,在他的指尖,還停留著那份誘人的微溫。
「也不留下個名字……」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看在為她穿鞋的份上,最少也該讓他知道她是誰吧?
「王爺。」不知在何時出現的冷天海,站在他的身後輕輕出聲。「獨孤冉下帖子了。」
「下什麼帖?」他收回手,不耐煩地回過頭來。
「戰帖。」冷天海忠實地向他傳訊,「他說他想來個以文會友,要東西南三內都派出個人來造對子。」
「隨便找個人去打發他。」懷熾連理都懶得理,先前滿腔的溫柔感,轉瞬間全都消逝在風中。
「但他指名要和南內雅王一較高下。」冷天海不同意地搖首,「他說,所有皇子中就屬你的文采最豐,他有意向你好好討教一番。」
「窮極無聊……」他不耐煩地搔搔發,「東內派誰?」不去不給面子,去了他又很難保證他不會令獨孤冉難堪。
「不清楚,听說要上場的人在宴中走失了,他們正在找。」听說東內今年特意找來個好手,可是那個好手偏偏在上場之前不知跑哪去了。
又是一個失蹤的人,方纔那名失了鞋的女子,也是來去如風……懷熾有些留戀地回首望向扶疏搖曳的桃林,紛飛的落花中,並無她曇花一現的身影。
他伸手抹抹臉,試圖把遺憾的心神都找回來。
「好吧,我就去殺殺獨孤冉的威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也很久沒湊熱鬧了,不如就去看看獨孤冉的臉色,將會變得多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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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懷熾趕到賞席間時,迎接他的,是以獨孤冉為首而周遭皆同的敵意,在他們的神眼里,似乎正暗示著,他這個主人不該來似的。
去向位在高處的孤獨再索討王位,卻被潑了盆冷水要不回來的冷天海,此刻臉色陰森得很,肚內一把悶火正很旺很旺地燒灼著。
﹝你們冷家兄弟的壞毛病,就是生氣時的臉色都是一樣難看。」懷熾在他頂著一張鐵青的臉回到面前時,無奈地一手撫著額。
「我要不回來你的位子。」自覺愧對他的冷天海,生硬地自口中吐出話。
他無所謂地聳著肩,「我又沒說我一定要去坐那個礙人眼的大位。」獨孤冉要坐就讓他去坐,有什麼好爭的?
冷天海很堅持,「可是那是聖上難得賜你的!」
「夠了」懷熾在他把話說完之前,一手拖著他離開眾所矚目的原地,與他至一旁落坐。「坐哪都一樣,你就別火了,待會我再幫你削削獨孤冉的銳氣讓你消火,總成了吧?」
就在冷天海心火稍稍平復之時,席間已出好題的獨孤冉,在派人將詩題送至冷天海的手上時,得意的神色又朝冷天海飄來,讓懷熾又是忙著一手將躁動的冷天海給按下。
接過侍童送來的詩帖,翻開詩題後,懷熾興味盎然地挑挑眉。
「詠節序?」難道這群人就沒有別的新意了嗎?這種老掉牙的題目,他們也好在賞春宴上拿出來?
「獨孤冉出的。」很會記仇的冷天海馬上陰冷的提醒他,「王爺,你答應過我的,別再放縱他了。」或許在人馬陣仗上,他們南內是比不過西內,不過若要論起詩文,他們西內哪個人比得過他的王子?
懷熾冷冷低笑,「你以為我是那種會以德報怨的人嗎?放心,等東內的人一到,我就成全你。」
在眾所期待的目光下,動作遲緩的東內一方,總算是尋來了姍姍來遲的正主兒,不同于另外兩內的對文者皆在席間就坐,束內的人先是在席間架起一道紗簾,才讓對文者在廉後落坐。
分發完詩帖後,侍童信步走至三內環視的庭中,在繽紛的落花中,緩緩燃上一住清香,正式揭開對文序幕。
「清明桐花爛漫,端午梅霖初歇。」不待搶去主宴的獨孤冉開口,懷熾立即先造上一句對子,接下來他就只是一手撐著面頰,若無其事地喝著冷天海遞過來的美酒。
突如其來的沉默,在懷熾歇口後即淡淡自天際籠罩而下,迥蕩在東風中的絲竹聲也止頓了,剎那間,四處靜得彷佛只听得見落花的音律。許久許久,眾人的目光緩慢地移至提議造對子的獨孤冉身上,均在疑惑獨孤冉究竟是在遲疑什麼而不開口。
懷熾涼涼地瞥了獨孤冉一眼,笑看忍功一流的獨孤冉。在造不出對句來時,極為忍耐地捺著性子不變臉。然而就當他覺得挫了獨孤冉的風頭而感到一派快意時,在紗簾的後方,卻緩緩飄來一道輕柔的女音。
「七夕桂華流瓦,冬至嚼雪盥花。」
眾人驚艷的眼神當下立刻叢聚至飄飛的紗簾上,皆想看清廉後的佳人為何方神聖,此起彼落的贊嘆聲,似波波浪濤在人群中響起。
不是泛泛之輩……放眼朝野,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文縐縐的人了,沒想到這個女兒的文采一點也不輸他,還幾乎把他給比下去,東內是何時起這麼臥虎藏龍的?還是東內又招攬了不在他監視之下的文貴或是權臣?
可是這聲音……好耳熟。
懷熾激賞的目光詫異地移向那道紗簾,在微動的風中,很想將簾後的佳人看個分明,除了是因欣賞她的文采之外,更因為她有著那個失鞋仙子的聲音。
但他卻不希望她就是方纔的那名女子,因為隔了一道紗簾,也就與他隔開了一個世界。此刻在簾外面對著她的,並非那時親手為她采花的男子,而是雅王懷熾,一個站在南內最前線面對政敵的政客;而在簾內的她,也不是失了一只鞋輕巧地在碧草上跳躍的她,而是東內重臣的官家女眷。
在他熱烈的注視下,紗簾緩緩地被兩旁的女官掀開,在簾後,有一朵桃花似的面容。
是她,那個穿不慣絲履,由他親手為她簪上桃花卻不留下芳名的女子,同時也是首次有人能夠對得上他所造詩句的人。
掩不去的失望在他的眼底蔓延,他並不願意在此景況下再見到她。
迎接著懷熾的目光,提邑的表情有些怔愕,半晌,她嫣然釋出一笑,算是回報他方才拾鞋的恩情。而他,有那麼片刻,他听不見任何聲音,眼中除了她外,他也看不見其他人。
他不該為她穿上鞋的,倘若仙女失去了羽衣後就再也回不到仙宮,那麼,他該將那只精巧的絲履收藏在他袖中的,這樣一來,眼前的這名仙子,也不會回到他遠不可觸的那一方去。是不是只要藏著她的鞋,那這足以讓所有春色都黯然失色的笑靨,就會只屬于他?
「天海。」沉醉在她的笑顏中,懷熾無意識地開口,「她是誰?」
「辛相獨生女,辛堤邑。」
「辛相……」他不斷在腦海里搜索著人名,但堤邑那張令他挪不開心神的面容,卻佔據了他大半的思緒,令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像是看穿了他般,冷天海主動靠近他的身側報上詳盡資料,「辛無疚,聖上前年所拔擢的三品朝官中的一員,現今官拜二品右相—效力于翼王律滔旗下。」
東內的人……那麼,是政敵嗎?還是可以拉攏的盟友?
「辛無疚在東內扮演什麼角色?」懷熾淡淡地問。
「他在東內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且領導著東內的新血輸,據說律滔時常向他請益。」已經代他把宴上的人身家都探過一回的冷天海,早就已經把辛無疚列入政敵的名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