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封神四十六年正月,洪鐘曠雪聲中,即將續接帝位的太子臥桑,于策妃之日棄位遠渡東瀛,俄頃間,天朝群龍無首,宮變遂至。
爆變後,陷于政亂隱憂之際,星帝遲不發詔宣揭繼位儲君,以致太子儲位空懸,于是,龍誕九子,九子中余八皇子們,紛紛競相而起,皆意欲逐鹿東宮執鼎策國。
風起雲涌的波濤間,史家默默隱身幕後,備好一籠燻香,攤開簇新的卷冊、備好筆墨,在燭火下,將那些素來隱于汪洋中的八條蛟龍,一一攤開細看與端究,就不知,在滔滔的歷史滄浪下,取代過往英雄豪杰的八皇子中,誰終將躍登于頂。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第一章
春在枝頭已十分。
他並不喜歡這個季節,總覺得,這個季節太妖嬈,彌漫的春意,化為叢叢簇簇的花海,毫無節制地盛綻在目光所及的每一處,沉澱在空氣中的芳靡香氣,是那樣地恣意沁人,彷佛這樣的春光永遠揮霍不盡似的。
微微仰起臉龐,懶身側臥在青女敕鮮草上的懷熾,雙眸停佇在花叢外熙攘往來的人群上。
王公、顯貴、朝臣、女眷……這些面孔在他看來,無論男女,皆是撩人刺眼的一派春色;遠處錦衣玉服的男人們,個個紅光滿面,正喧鬧地交談著或是開懷暢飲春酒綠汾;腰系金泥帶、頭簪雲鈿鳳花的婦女們,不是愛嬌地掩袖細聲淺笑,就是在衣著打扮上比富比貴地競艷,或是媚眼在人群中輕輕波迭,誘惑著極易在這季節浮動的春心。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懷熾淺淺的低吟,並再為自己斟上一盅酒。
踩在蔥綠草皮上的細碎腳步聲,在他開口了後便止停在他的身畔,他仰首看去,已尋找他多時的侍臣冷天海就靜立在側。
「太子不在,今年的賞春宴可就冷清了許多。」懷熾懶洋洋地坐起身,目光遠眺花叢外的各色紅男綠女,頗懷念往年這時熱鬧非凡的情景。
「今年來的,大部分都是西內的人,東內的人驟減不少。」冷天海淡淡說出他的觀察心得。
他輕晃盅中美酒,「西內想擴權的動作太明顯了。」西內的人也真是的,都不稍加掩藏一下目的。
自從太子棄位後,整個朝野就變了個模樣。
以往為三內之首的東內太極宮,在失去太子臥桑後,勢力便明顯地銳減,再也不能只手遮天全盤掌控朝野,而西內大明宮與南內興慶宮也紛紛在此時乘虛而入,想在聖上明立下一任繼位儲君之前站穩陣腳。在這段太子儲位空懸的期間,西內已推出由刺王鐵勒出任太子的提案,南內也在一番決斷之後,齊心將滕王舒河拱至台面上,而東內,則是吸收了翼王律滔來接替臥桑的空缺繼續領導東內。
八位皇子中,目前就屬這三王在太子卡位戰中稍佔上風,其余皇子們,不是明哲保身地避而遠之,就是在看清了局勢後,各為且一主地分效三王旗下。
而他,則決定在野心和都極為壓抑深沉的舒河身上下注。
躲在花叢里看人看了老半天的懷熾,在柔柔的東風拂上他的面龐時,在他的眉宇之間,寫滿了無奈和不耐。
在這春光浪漫的時分,他理當待在他的雅王府里研究該如何設計政敵,或是謀略著下一步該如何與東內交手,而不是在這人聲雜杳、又浪費他時間的賞春宴里,與那班人等消磨時間和虛與委蛇。
但今年由于太子棄位的緣故,導致年年都由太子玉宴的賞春宴無人主宴,而其它的皇子,又不約而同地,分別提出借口推掉了這場虛烏賞花酒宴、實為分據地盤暗中調整朝勢的鴻門宴,結果主宴的這個燙手山芋,在聖上的一聲令下,便莫名其妙地落到了他的頭上,令他不想出門來看小人都不行。
他在嘴邊輕哼,「真是一群友愛小弟的皇兄。」那些哥哥也都太滑頭了,只會仗著他是老ど,就虐待他來參加這種令人厭煩的場合。
「王爺。」冷天海淡看著他優閑坐在草皮上的姿勢,等了許久後,發現他似乎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嗯?」被日光曬得全身暖融融的懷熾,連聲音都顯得佣懶。
「你不過去席上主宴嗎?」今日賞春宴的主人不是他嗎?結果他不但沒去露臉,反而把一票王公大臣給扔在一邊,還避人避得遠遠的,獨自躲在這里品酒曬太陽。
懷熾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一手指著遠方人群中招人注目的年輕國舅。
「有獨孤冉在那出風頭就夠了,我可不想過去壞了他的興致。」他是很有成人之美的。
冷天海忍不住想提醒他,「但聖上指名由你主宴,這般任西內國舅越俎代庖……」
「無妨,由他去。」他大方地讓賢,巴不得獨孤冉繼續挑大梁。「獨孤冉愛怎麼做表面功夫那是他的事,只要他別犯到我就成了,今日我沒那個心情去和他假虛偽。」現在他的主要目標是東內,滿腦子所想的也是該怎麼逐步去破壞東內扎實的人脈結構,他可沒空去招惹西內的那票人,只要他能替舒河扳倒東內,到時他再來料理西內的這群小人也不遲。
「好吧。」冷天海嘆了口氣,「我去代你看著獨孤冉。」主子懶得理這種事是沒關系,可是他得眼觀四處、耳听八方的代主子做好所有的監視工作。
懷熾抬手朝他揮了揮,在打發他後山口地上站起伸了個懶腰,閉目深深吸進漫天馥郁得分不清的花香味。
聆听著遠處陣陣傳來的絲竹樂音,他並不覺得在這光景下,這等樂音听來是如何的仙樂飄飄,在滿、心只想離開這是非之地的他听來,只覺得耳根吵嚷不休,沒一刻安寧。
「干脆托個借口回府算了。」他伸手拿來懸在樹枝上的酒器,再為自己倒上一盅今年新釀初成的綠汾。
就在他打算仰首飲盡手中美酒時,不期然地,落花傾泄如雨,沾衣不濕的花瓣拂落了他一身。然而就在上方落下的花雨停息後,定立在原地的他,既不作聲也沒有動,只是低首看著盛了瓣瓣落花的酒盅,而後在澄艷的水酒倒影里,發現在酒盅上方桃花盛開滿枝滿楹的桃樹上,似乎有個不該出現的不明物體。
他緩緩抬首上望,而後微蹙著居心打量著位在他頭頂正上方,那只卡在桃花叢間的精巧絲履。
在他頭上,有一只女人的……鞋?
「鞋……」怯怯的輕喚聲自他的身後傳來。
他回過眸來,在紫藤花樹叢旁,一抹疏雅的淺影進入他的眼簾中,她的衣裳,不似外頭人們紅橙紫綠等令人眼花撩亂的色澤,而是淡淡的粉,粉漾漾的風情兜罩住她一身,宛如一株亭亭的新生芙蓉,正與她身畔的紫藤花散落的飄辦相映著。
綠汾強烈的酒勁開始發散,令他的神智有些昏蒙,看不清樹下的女子究竟是花還是人,胸口灼燙燙的,似有著什麼伺伏欲動,使得他的眼眸有些不安定。
堤邑水漾的明眸比他還不安定,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悄立在他面前。
「我的鞋……」像伯被旁人發現般,她小聲地再喚,明媚的眼瞳不斷挪看向他頭上那只彩緞迎風翻飛的絲履。
懷熾的目光卻定止在她絲裙下擺處、那只失了絲履的新藕色蓮足上不動,緩緩地,他的視線再順著那只令人心猿意馬的蓮足往上,直來到她因羞窘而帶著徘色的面容,端詳著她的容顏,他的眼瞳莫名地變得深邃悠遠,像是看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