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色徐徐搖首,拉著他的手把東西放回他的掌心里,「你很需要的。」
「為什麼?」野焰極力想甩開那雙擒拿著他不放,硬要他收下的大掌。
「或許你不知道,舒河已經在暗地里斷了東內的生計。」也是該讓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他絲毫不以為意,「從我打算一統西戎起,我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精明狡滑如狐的舒河,當然會在暗地里扯他的後腿,這種事還需要有人來對他說嗚?
冷天色不以為然地睨他一眼,「那你知道懷熾也動用了他所有的人脈來打壓東內嗎?」
野焰整個人怔在他的話里,他的眼眸停佇在冷天色在月光下顯得陰森的臉龐上。
「什……麼?!」老九已經開始動起來了?他,真的要為舒河只手遮日嗎?
「在東內想辦法在生計上頭另起爐灶前,你們是等不到東內運糧來此的。」冷天色緩緩將朝中最新的訊息告訴他,並且奉上諫言,「我是你的話,我不會指望律滔來救你,因為若要論手段,律滔不見得能斗得過懷熾,因此在短期內,東內將無法提供任何糧草給你,而西內或是南內,當然也不會對你施援手,他們全都在等著看你的敗北。」
野焰設法按捺下內心的激動,「懷熾他……是認真的?」那個每個人都最疼愛的皇弟,那個一直都是兄弟里最聰穎、最有野心的皇弟,他不會忘記他們還是兄弟吧?他不會為了大利,而忘了手足之情來個手足相殘吧?
看箸野焰充滿期望的眼眸,冷天色不禁覺得自己很殘忍,很不忍心打破他的天倫之夢。
他吸口氣,「懷熾在投奔舒河的那一日曾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野焰緊屏著呼吸,並將雙拳握得死緊,像要準備抵抗著什麼般,又像是想要讓由自己堅強一點。
「他要當一人之下的天下第一臣。」
「天下第一臣……」野焰神情落寞地松開掌心,悠遠的自答聲,在春夜里听來格外心傷,「他是認真的……」
他知道,懷熾一旦下定了決心,那代表懷熾定會全力以赴,在大功未竟之前,懷熾絕對不會放棄或是松手,因此,任誰也不想與懷熾為敵,更不想見識到懷熾在文弱的外表下,那顆其實蘊涵了無限的野心。
冷天色再度把東西交給他,「倘若你不收下刺王的這份心意,只怕就無人會對你伸出援手了,而雄獅大軍,也都將要因你而餓死在西戎。」
他淡淡地問︰「伏羅的糧草,是鐵勒命人燒的?」從伏羅被燒糧的那一日起,他就一直在懷疑了,只是,在冷天色特意送糧來此前,他都不願去相信鐵勒會為了他而派人這麼做。
冷天色搔著發,干脆把他所不知道的細節部分全盤托出。
「在接到你的糧草被人燒了的消息後,刺王就叫我派人去伏羅曉糧為你斷去敵軍來襲的後顧之憂,好讓你全心全意的處理糧草的事宜。而在燒完伏羅的糧草後,我又隨即奉命回到京兆為你納糧,拖了半個月,這才把刺王交代的事辦成。」
野焰緊縮的心,在胸腔里跌跌撞撞地,被他的話語打散得七零八落,遲來的救贖,反而讓他泥足深陷。
曾經,那道影子是他的心中之痛,是他驅不散的陰影—但在粉黛介入他的生命後,他開始悄悄對那道影子改觀,但他還是有點猶疑,可就在他仍猶疑不信時,為什麼又要讓他知道這些,為什麼要讓他分不清、心中的愛恨呢?為什麼要讓他像具泥人,任那道影子的主人揉捏他的心情?
「告訴我……」他的眸光四處飄移著,無法找到一個定根之處。「為什麼他要晚了十年才來展現他的手足之情?」
「他一直都很照顧你,雖然方式不是很正確。」不是他要循私為鐵勒說話,但他所看到的事實就是如此,那個對情感很笨拙又冷漠的鐵勒,的確是很掛心這個八弟。
夜風輕輕吹拂,沁涼地掠過心扉,有春日的溫柔,也有冬日的寒意。
在今夜之前,他的回憶是沒有生命的,他總認為一個人活得很孤單,就必須活得比任何人都來得堅強,可在今夜之後,他的回憶有了生命,讓他不得不回過頭去看那些他一直不願想起的過往前塵。
自喪母,被父皇送至北狄之後,他的人生旅途中,便多了一個與他靠得最近也離得最遠的皇兄,用冰冷的眼神扶養他長大成人,用冷血訓練他一身的本領,用殘忍來鍛煉他的意志、激他不斷去追逐……而現在,卻多了一份掩蓋在冷意下的溫柔?
是粉黛說對了嗎?是不是就是因為粉黛太靠近他的心,所以,她就能看出他所需要的是什麼,所在盼望著的是什麼?粉黛她……他的眼瞳四下游轉,她人呢?像這種時候,他才發現他極度需要粉黛的存在,需要有她來平撫他激越的、心緒,唯有她的水眸,才能讓他覺得安定。
﹝這次鐵勒會出手幫你,是因為他知道你斗不過宮爭。」冷天色又再說出鐵勒會插手的原由。「假若你是敗在沙場上的話,那麼,他連管都不會管。但若你是因為宮爭而遭人設計導致失敗,那他說什麼都會幫你一把,即使這樣會得罪他的親舅舅獨孤冉,他也會為你與西內全力卯上,畢竟你才是他最親近的親人。」
「天色。」野焰的聲音很不安定,像是就要被吹散在夜風里。「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你懂他的心嗎?」
「不懂。」冷天色比他還要沮喪,「我想,我可能永遠也無法懂。」這世上能懂鐵勒的人,恐怕唯有那名能進入鐵勒眼中的女子吧。
野焰的嘴角微揚起一抹笑,釋然地,將堆積在他心頭十來年的心事全都放下。
他不想再知道了,他不想再去知道他在鐵勒的心中究竟是處于什麼地位,或是去證明他的存在。因為,他已經找到了比鐵勒更重要的人,他找到了可以陪伴他一輩子,卻不會輕易離開或是松手的粉黛,他終于找到了他該去追逐去守護的人兒,而那些過往雲煙,則不再重要。
「對了。」傳完話,準備返回北狄復命的冷天色,在臨走前不忘再代人傳達另一事。「刺王說伏羅是西戎一帶最富庶的國家,只要能攻下伏羅,那麼住後你就不必擔心再有缺糧的問題,伏羅可提供雄獅大軍糧草數年不虞匱乏。」
「我知道。」他當然明白,這也是他會對伏羅宣戰的主因之一。
「那你攻是不攻?」听人家說,他似乎為了伏羅國的主帥是個女人而下不了手。
野焰自信十足地頷首,「我會拿下伏羅。」
「要溫柔的拿下伏羅喔。」冷天色朝他眨眨眼,話中有話地說著,「除了伏羅是個重要的糧倉,在拿下它的過程不能讓它太過損傷外,你可別傷了某個人的心﹞如果這件事讓屋內那個睡得正香的女人知道了,恐怕他們兩人免不了要吵上一頓吧。
「我不會的。」
「那就好。」他放、心地揚手,「我先走了。」
在冷天色的身影消失在河岸邊的桃花杯里時,野焰旋過身來,靜望著在冷天色一走就步出屋外,定立在他身後的粉黛。
「你听到了?」
「嗯。」粉黛悶悶地應著。
「你會……怪我嗎?」他們在商討該如何攻打伏羅,這對她來說,定是很不舒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