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造霜面色瞬間變得青白,「什麼?」叫他和這個劍藝在師門排第一的師妹比劃?
「賓客都已到齊了,有新郎沒新娘,咱們丟不起那個臉。」染霞客又在他耳邊分析著利弊,不願因兒子的一時膽怯而壞了恆岳派的名聲。
「可是……」猶豫不決的染造霜,在朝雲揚劍待發時,更是遲遲不敢上前。
染霞客一把將他推開,「快去。」
嗡嗡鳴脆的聲響,在朝雲震動的劍尖上泛開了來,宛如一道細致的樂器正發出悠然的樂音,素手縴縴翻轉,流光之外,劍面映出她雲絮般雪白的面容。
為了她那清亮的眼、粉黨的眉,巧巧如畫的臉龐,染造霜也不禁心動欲試,忘了在她的美的背後有著刺,忘了她有著烈火般的性子,極其容易燒的焚炙,純然一股想要獲得的力量,驅使著他向她盲目的前進,命令他去留下這朵不願停留的縴雲……
但他並沒有看清事情是如何開始以及如何結束的,初初朝她跨出腳步,浮霧劍即在她的腕掌之間輕輕挑轉出一朵劍花,俐落的光影隨即閃濯在他的雙眼之前,他下意識地舉劍防衛四面襲來的劍式、猶未分清辨明它們來自何處方向,朝雲已劍尖一撩、回身一掛,數式之間便擒住他的喉間。
斑低立現,不過轉眼。
僅在這片刻間,染造霜看見了他們之間仿佛永遠也拉不近的差距,看清了這朵縴雲離他究竟有多遠,和遠在雲端的她,一點也不願留下的心情。
朝雲挪開劍,淡然地宣布,「你沒那資格。」
「我讓你走。」帶著無限的遺憾和不舍,染造霜還是為她解開她的束縛,放她回天際。
「站住!」染霞客在朝雲轉身欲走時,推開了大方讓她走的染造霜,在她身後厲聲地喚住她的腳步。
「我不是你的人偶。」在他那不可一切的口氣下,朝雲干脆將窩藏在她心底的都給挑明了,「這些年來我所做的,已經足以償還你我之間的師徒情分,所以不要再因你的私利而措使我做什麼。從現在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
「你……」他怒紅了眼,回首斥喝著滿堂定立不敢妄動的弟子,「你們還愣著做什麼?」
朝雲仰首細笑,反過頭來警告他,「若是不怕門下所有弟子全部被我一人所傷,那就盡避叫他們一塊來好了。」她可以在手無縛雞之力時踹倒一座山寨,如今已找回武功的她,當然也可以撂倒一整門的弟子。
在她難得一見的笑意下,沉醉她炫人誘惑的笑顏里的人,很快地便發現那笑容里摻雜了多少的自信,原本遵從師命躍躍欲試的人們,也忙停下腳步,在心底估算著以多敵一究竟能在她身上要到幾分好處後,又忙著敲退堂鼓。
「那就由我來清理門戶!」叫不動任何一人的染霞客,氣怒交加之余,橫下了心,決定就由自己來收回這顆不願再由他掌握的棋子。
朝雲也不把他放在眼底,「雖然與靳旋璣相較起來,我仍略遜他的璇璣劍法一籌,但要對付你,卻已是綽綽有余。」這些年來她時時與北堂傲交手並不是沒有半分成果的,而她最大的收獲就是,她早就不須依賴師門,以及不須再懼畏這個師父。
「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染霞客的話聲未落,凌空而來的劍身已抵達她的面前。
這回朝雲不再用他所傳授的任何劍式,僅僅外來的半式未習完的劍法,便已讓染霞客詫異地睜大眼,怔怔地看著她的浮霧劍如快速飛散的薄霧,在他的劍未落前已流竄過他的四肢,並隨後飛快地教劍回鞘。
「這是什麼劍式?」覺得四肢瞬間沉重得似灌了鉛的染霞客,在驟感不對時連忙抬首問她。
「璇璣劍法的卸武式。」連連看靳旋璣在她的面前用了兩次後,她雖是只學到了一點皮毛,但這讓她曾花了數月的時間來解這套劍式仍是不成,還差點因此走火入魔而讓她深切了解的卸武式,卻也是對她最有助益的劍式。
染霞客的額間不禁沁下冷汗,「你另投師門?」
「我只是把靳旋璣用在我身上的劍式學成了半式。」她緩緩搖首,眼睫間盡是決絕不再回首的眸光,「這些年來,我自你身上習得了數百式劍法,如今我還你半式獨做武林的卸武式,以供你留待往後去鑽研,咱們之間的情義,就此扯平。」
「你想去哪里?」染霞客在她提著浮霧劍往外廳走去時,忙挪動著不太听使喚的身子跟在她的身後問。
「等人。」
原本大廳熱鬧沸騰的一室,正在等候大婚的夫妻出來拜堂的人們,在朝雲只身出現後,霎時變得沉靜無聲。
絲毫不顧大廳里所有人都將訝愕的眼神投向她,朝雲自顧自地倚站在高位處,一雙美眸凝望著大門外紛紛前來的人群,企圖在那些人群中尋找著她最想見的一個人。
「等誰?」覺得已顏面盡失的染霞客,忙不迭地挨在她的身邊小聲問。
朝雲並沒有回答,在門外的人群中並沒有見著她所想見的人後,只是合上雙眼耐心地等待著。
「師父,中岳盟主靳旋璣來觀禮了……」暮靄在一室的人們都因他們奇怪的舉動而竊竊私語討論著時,又再度雪上加霜。
染霞客煩燥地隨口應著,「讓他進來。」
「可是北堂傲也跟著來了。」
染霞客心頭一震,「北堂傲?」為什麼他會來此?
閉目等待的朝雲,緩緩地睜開水亮的雙眼,並在唇邊綻出一抹瑰艷的微笑,那笑意是那麼地淺細,輕淡若無,幾乎無法看見。※※※
他來了,那麼專注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他緩緩走來了,又再次地走進她荒蕪的生命里。
朝雲的目光穿越層層的人牆,在北堂傲出現在大廳的那一刻,她從沒覺得自己是那麼急切的想見一個人,心中暖洋洋的,似蟄伏在黑暗中,見著了一絲曙光。
她的目光柔和了起來,在眾人皆訝然失措地迎視北堂傲走進來時,唯有她在唇邊神秘地帶著笑。
「北堂弟弟,這里的人好像都不歡迎我們……」數日沒睡,又被眾人瞪得頭皮發麻的靳旋璣,挨在北堂傲的身旁邊走邊打呵欠。
北堂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怕死又想睡的話,你就和西門烈躲到一邊去好了。」
主張和平的靳旋璣,听了馬上搭著眼底也有著一層黑眼圈的西門烈的肩,兩人一致地打著連天的呵欠退到一邊佔了兩個位置,才沾上椅子就馬上不看場合地開始打起盹來。
在染霞客不善的目光下,不請自來的北堂傲在廳中立定,仰首瞠視遠站在高處的朝雲。
望著她,他將來意告知眾人,「今日我來,不論是非,也不問恩怨。」
「你想要什麼?」渾身乏力無法輕易挪動腳步的染霞客,與門下所有人一樣,也是不敢輕易驅趕或是靠近北堂傲。
他一手指向朝雲,「我要她。」
他曾給過承諾,給了她一個等待,因為她,他從不曾這麼地想實現一個心願。
以往,只要他回頭,他便可以看見在他身後追逐著他的朝雲,時移事易,現在不同了,他必須停下腳步轉身回來尋她,不理會周遭的一切,去追逐他所想要得到的,因為,感情這東西提得起易,但要放下卻千萬般地難,他也是舍不下、不願放開。
他要將她從這里帶走,去看那個沒有人可以限制的未來,那個,僅有他們兩人存在的天地。
眾人嘩然而鼓噪,朝雲那素淡的面容上,漾起微微的腓紅,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