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麼催促著她,必須醒來。
朝雲惺忪昏茫地煽了煽眼睫,水漾的眼眸甫睜開,映入她眼簾的,即是北堂傲子夜般的黑瞳,她這才知道,方才哺她喝水及為她拭汗更衣的人是誰,並無法克制地赧紅了雙頰以及燃起了心火,在盛怒之外,卻又有著感激的心酸。
失去了親友的聯系,失去了她引以為傲的武功,一旦淪落到這個境地時,她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柔弱不堪,她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候,她是很想依賴一個人,她並不是個可以永久獨行且無敵的人。
北堂傲並不說話,只是唇邊揪著一抹笑,用一種專注的眼神凝視著她,看得她心慌,看得她意亂,心兒卜卜急跳。
熱汗過後,不久,朝雲又開始畏冷,遍身顫抖個不停,整張小臉像是褪了色的花兒,卸去了所有的誘染的色澤,令人憐惜。
北堂傲除去了鞋襪在她的身旁躺下,圈著她的腰肢,將她拉近他的懷里,以一個庇護者的姿態擁著她。
乏力無法動彈的朝雲,水眸里充滿了抗拒,他不理會,以指拂上她的眼瞼,用帶著磁性又暖薰的嗓音催眠著她。
「閉上眼,睡。」他伸手合上她的眼瞼。
朝雲渾身泛過一陣顫抖,仿佛他的聲音會扎耳似的,本能的想要離開他遠一點,但又舍不下他帶來溫暖的體溫,一雙手惶然地捉緊他的衣衫。
「你放心,我雖不是柳下惠,但我目前還不至于會乘人之危。」北堂傲看出了她的懼怕,嘆口氣,拍撫著她的背脊勸哄著。
懷里的朝雲在他有律的拍撫下,心跳逐漸緩和了下來不再緊捉著他,又累極地閉上眼,貼靠著他的面頰閉上眼休息。
身下的土炕和他的體溫,將她的寒冷抵擋在外,密密地被他包容了起來,與他交纏的身軀,讓她恍惚的以為,他們是術士們丹爐上的兩顆毒性不同的丹藥,正因為熾火,緩緩地朝彼此聚合,在糾結混染成五顏六色的迷彩,以及氳騰著芳霏四溢的香氣之後,融為一體。
她從不覺得離他這麼近,也不曾覺得她會離自己這麼地遠,是因為犯病嗎?所以她才會這麼地不克自持無法推拒?所以,她才會對心頭那份對他既定的印象悄悄崩落毀塌,改而取代上他的另一種樣貌?那些在她耳畔鼓噪且嘩然而過的心跳聲,也是因他而起的?
「為什麼你從不依靠我?」北堂傲將臉頰貼著她的發,他那喃聲的低語,像極了來自遠處的嘆息,「在你的心底,我被你藏在哪個地方?」
朝雲听見了,但卻情願認為這只是她高燒中的一場夢境,即使听得再真切,她還是不願承認,這是從他口中逸出的真心,這一切,一定只是他想要動搖她心志所說的話語罷了。
然而,她更不懂的是,她是從什麼時候起,竟然開始會對自己撒謊。
※※※
豢養著數眾多匹高大使馬的馬房里,朝雲拖著不太靈敏的步伐,在柵欄里挑選著逃出這山寨該用的馬匹。
趁著整座山寨的人都熟睡,以及北堂傲似乎是去找西門烈談話的時分,朝雲馬上自病榻上溜出來,想要離開這座山寨的念頭,依然佔據了她整個腦海。
挑選好一匹雖不起眼,卻看來高壯耐勞的馬兒後,朝雲又走向馬房的另一面掛著兵器的牆邊,仰著蟯首尋找若是又有人想逮她回來時,她能夠用得上的武器。
看了半晌,她決定就用她慣用的長劍,方才伸手取下時,就因她的手握不住而使長劍垂曳在地,令她的心頭猛然一驚。
從是個三歲的稚齡娃兒起就提劍的她,第一次,覺得這劍是如此地沉重,她也不知道,劍這東西,是這麼地冷冰無生氣,以前她總認為只要握劍在手,劍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尤其是她的浮霧劍,更是她久遠以來的知己,曾經何時,她卻與劍成了陌路人?
她奮力試著想單手舉起長劍,可是它卻依然垂地不起,而且無論什麼招式、劍法、力道,現在她都沒有一個使得出來,她咬咬牙,不甘又傷感的情緒縈繞著她的心房,硬是逼著自己再去試。
使不上力氣,無論她怎麼提勁氣轉丹田,她就是使不上力氣,難道靳旋璣的卸武式真如傳聞中的天下無敵?難道就沒有人能夠破除這個劍式嗎?
不,她不甘心,她不願甘于只做一個平凡的女子,她放不下的還有很多,而從今以後再不能與北堂傲交手,將會是她此生中最大的遺憾,她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她一定得快點找到靳旋璣恢復她的武功才行。
北堂傲靠在馬房的大門邊,冷眼看著這個倔強又固執的女人又開始想做傻事。
「燒才剛退,你又想再逃一次?」躺了三日才醒過來,而她醒來的頭一件事,就是不怕死的想再病一次。
朝雲馬上轉過身,兩手費力的舉起長劍,將劍尖直指著他的頸項。
「劍有兩刃,可殺生也可救人。」北堂傲對她的舉動不置可否地挑著眉,「你現在是想救你自己還是殺我?」
「你不配讓我在這時動手。」失去武功的他,根本就不值得她出手,況且,他這個人一點也不值得她費事去殺,她又不是什麼殺人犯。
北堂傲以指尖輕輕挪開她的劍尖些許,「不想殺我,那就是你又想獨善其身的離開?」
朝雲馬上把劍擺回原位,「我警告你,別又來阻饒我。」上次就是因為有他,她才會功敗垂成。
「辦不到。」北堂傲前一刻仍笑著回答她,下一刻已伸手至牆上模來一柄刀,一刀打掉她手中本來就握得不穩的劍,再將刀抵在她的縴頸間。
「你這小人……」朝雲緊握著拳對他生氣,也對自己的大意生氣。「你從沒有習武之士應有的武德,就只會專門在人背後偷襲。」
北堂傲覺得好笑極了,「刀劍相迎下,只有勝負,沒有對錯,更沒有那一個德字。」講武德?刀劍是用來殺人的,只要能達成目的,用那些玩意時還要講什麼武德?
涼涼的刀身輕貼在她縴頸間的感覺,令她驀然回想起那夜他以綾巾擦拭著她身子時的感覺,她盡力隱瞞住那藏在她心底的回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想離開那份甩不掉的回憶,但北堂傲卻從她漾上一層紅霞的雪白臉蛋上,大約猜出她正在想些什麼。
他噙著一抹笑意,步步向她逼近,迫使她步步後撤,直抵至牆邊無路可退,只能正眼的面對他。
在氣息足以交錯的距離下,朝雲仔細的把他的容貌看得清晰分明,看得那麼真切,恍若這些年來都沒看清的份,今日全都在這片刻看盡了。
他的眼瞳像一潭深水,幽暗得看不出什麼波濤,更看不出他的思潮起伏,他微微勾揚的嘴角,像是無時無刻都帶著她永遠也理不清的笑意,這讓她慌急,因為她相信她的思緒,一定都已經寫在她這張不會說謊的臉蛋上了,可是他卻能夠保留著他的秘密,不讓她看清,也不讓她意會。
「我問你。」他將長刀扔至一邊,只手抬起她的下頷,靠在她的唇邊問︰「這些年來,你總是跟在我的後頭亦步亦趨的,為什麼?」
朝雲盯著他那炯炯晶亮的眼眸,只覺得心神恍恍然的,不太能集中精神的看著他的唇形,就近在眼前地張合著。
「糾纏著我,為的又是什麼?」他輕攏慢拈地撩著她芳香的發絲,掬至鼻梢輕嗅,並用眸子鎖住她的。
在他的眼神下,朝雲覺得自己像只被他捕獲的小動物,被他用那雙眼困囿著,他的眼,遠比靳旋璣用來綁縛她的特制線繩還來得更緊箍,更加難以掙月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