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愛嗎?那種遙遠得他以為他早就捉不著的東西,已經停留在他的身邊了嗎?他不清楚,也或許,他更害怕去清楚。
他抬頭望向遠方,「我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什麼樣子。我只知道,我很需要她。」
躲在柱後的似印,在听到段凌波的回答後,怎麼也掩不住出眶的淚水。
一種深深陷落後又被孤零零留下來的感覺包攏著她,讓她難過得走不出來,也讓她終于停止了對段
凌波的心猜測。往後,她再也不必去想段凌波的心中有沒有她的存在,他是否曾經在那柔情的背後將愛放在她的身上,現在,她已經得到了答案,得到了那個她一直害怕去踫觸知曉的答案。
「你究竟想做什麼?」雲掠空垂下肩頭,沒好氣地瞪著他,「什麼叫你要當自己的主人?」他還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嗎?還妄想這輩子能做自己的主人?
這回段凌波就給了他一個明確的回答,「我不想再當顆棋子,更不想听從命令殺了似印,因為我不想在後悔中過著行尸走肉的日子。」
雲掠空冷冷低哼,」不殺她,你連往後的日子都沒得過。」
「明日愁來明日憂。」段凌波拍拍他的肩頭,「往後的事,就交給上天吧。」他根本就不願去想他還有多少時日,他只想把握住短暫的現在。
「凌波……」
「你試著將心比心。」段凌波在他又開始撈叨之前反問「換作你,你對你的妻子下得了手嗎?」
雲掠空霎時頓住,「我……」
段凌波偏著頭朝他微微苦笑,「這樣你可以了解我為什麼做不來了吧?」
雲掠空默然無語地盯著段凌波臉上那抹苦澀的笑容。雖說是明白了段凌波的猶豫和反叛的原因,可他就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老友,輕易的就將人生葬送在一道命令里。
「去告訴所有的人,往後別再和我有所牽扯,我不想連累你們。」以為已經說服他的段凌波,輕拍著他的肩頭向他交代,「別再來找我了。」
雲掠空無聲地點著頭,將眼神放在躲在角落里的似印身上。
段凌波離開花院沒多久後,雲掠空仔細地聆听他的腳步聲,再三確定他已遠走,便揚起手,猛然將一記火雲掌飛制向似印躲藏的方向。
「出來。」
臉上猶帶著淚痕的似印,走出被烙了一個掌印的柱子,腳步不穩地踱至他的面前。
「凌波他……」她痛苦地抬起頭,「為何必須殺我?」
「立春之前他要是不殺了你,他活不過立春那日。」雲掠空冷清地瞪著這個害他們每個人都有生命危險的禍水。
「為什麼?」她究竟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甚至還要以凌波的生命來威脅?
「你有你的使命,他也有他的使命。」
似印的臉龐瞬時變得雪白,「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雲掠空一點也不把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放在眼底,反而對她反感得很,「我想我們不需要把話說得大白。」
「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似印掩著臉龐啜泣,「我從來都沒有過害他的念頭……」
雲掠空冷冷他瞥她一眼,「你愛他嗎?」如果這個女人愛段凌波的話,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似印不點頭也不搖頭,但她那不可收拾的淚,一滴一滴地墜落在地,為她自招了一切深埋在心底的情絲。
「假如凌波不殺你,你也知道他將會有什麼下場。」雲掠空冷硬地向她分析利弊,「到頭來,你也不過是失去了一個曾與你短暫相處過的良人而已;但對我們來說,我們卻是失去了一個深交了二十來年的好友。而朝廷也將失去了一個可以支撐的支柱。」
他的聲音,听在似印的耳里,如針如刺,一下又一下地刺痛她的心扉,字字句句地推翻了她所有的夢想,和她那泡沫般的希望。但更令她心傷的是,那個不知把她放在心底何處地位的段凌波、那個連自己愛不愛她也不知道的段凌波。
就像他以前曾經說過的,他需要她,他只是需要有她陪伴在他的身邊而已,除此之外,並無其它。可是即使是這樣,她那已經陷落的心卻無法從段凌波的身上抽回來。而那深刻鏞鏤在她心頭、無人知曉的情意也無法抹去。
「倘若你對他有心,那就不要讓他兩難。如果你真愛他,那就讓他活下去。」雲掠空看她似乎是有些動搖了,于是改試著對她動之以情。
「我該怎麼做?」似印靜靜地拭去淚,心如死灰地抬首望他。
雲掠空將段凌波退還給他那柄精致的短刃扔進她的懷里。
「由你自己判斷。」
握著手中冰涼的短刃,似印淚眼模糊地仰望天際,不肯讓眼淚掉下來。淒涼的夜風緩緩吹過,吹散了她的淚,讓她清楚地看見,這不是她夢想中的美麗世界,因為那熟悉且揮之不散的黑暗,又逐漸地朝她靠攏,讓她再度孤單單地回到了黑暗里,不能動彈。
第七章
一輪光芒暈淡的上弦月,靜靜掛映在幽暗的水面。
在雲掠空走後,似印就只是坐在花院的水塘邊,無聲地看著水里頭的人影。
不知是光線大過昏暗不清的緣故,還是因為淚水的關系,她看不清楚水里頭的自己,水面上倒映的她,面容看起來是那麼地模糊、那麼地生疏,讓她無法辨識,怎麼也無法認出自己來。
從前,她以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能夠去背負,可是只要一扯上段凌波,她就變得不知該何去何從、無法自處。原本那個無段凌波存在的世界已經離她很遠了,而她堅強的心,也己片片凋落,無論再怎麼拼湊,也拼湊不回原來的自己,她成了一個自己完全不熟識的女人。
段凌波就好似在她的身上系上了密密的絲線,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著她。她在不知不覺中變了、懂了,而後苦澀便漸漸地侵入她的孤獨之中,無奈也漸漸地滲進她的身體,在她身上的每一處蔓延。
她明明知道自己正逐漸地沉淪,可是她卻不願掙扎.只想沉醉在東風里,留戀在段凌波給她的春天里,但那劃破她夢境的冷酷事實,又讓她不得不醒來面對人世的生生死死;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她情願不要醒,不要又醒來面對那些恩怨是非。
落花在水面上輕輕慢游、緩緩飄蕩,像極了她那顆動蕩不安的心。
雲掠空交給她的短刃依舊擱躺在她的掌心里,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到底她該怎麼做,才能讓段
凌波活下去,也讓貪戀著段凌波的她活下去。
寧靜的花院里突然傳來數聲細響,似印循音看去,就著朦朧的月光和遠處的燈火,數名身著黑衣幾乎要和夜色融成一色的人,正攀躍過高牆、自樹梢翻躍而下。
似印警覺地握緊手心的短刃,但在那些人逐漸朝她靠近時,她在他們漆黑的衣棠上看見了那屬于司馬相國的標記。她已經遺忘很久的司馬相國交代,在她耳邊依稀響起,讓她瞬間明了這些人是為誰而來——他們是為了她這個不但遲遲沒去偷取名冊,還反叛相國的她而來。
看著那些人提著亮晃晃的白刀直朝她而來,似印低首看了手中的短刃一會兒,又將它收進衣袖里,不走也不動,也不高聲呼喊或是覓路逃生。
生命無常,她本來就是只吐盡了情絲就該灰飛煙滅的春蠶,她若是死了,段凌波也就不必因為她的生死而被她牽連,她也不需再傷愁地為了他們兩人的未來而苦惱,不需去想她到底該怎麼做,她只要將一切都交給眼前的這些人就好了,由他們來決定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