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頂灑下璀璨的七彩亮光﹐穿過屋牆映照在羽衣身上﹐光芒的深處﹐有著更多的天使在等待著她。
「他們來接你了……我的天使﹐你該回家了。」聶少商努力不露情緒地勸道﹐拉下她給她最後一個吻﹐當他的唇離開她的唇後﹐纏握的大手不再握住她的。「少商……別放開我。」無法抵抗身後吸力的羽衣淒楚地懇求。
「我愛你﹐今生來世我都等你﹐珍重。」聶少商凝望著她﹐字字有力地喊﹐眼睜睜地看她飛離﹐投向天邊。
「不……」攀上雲霄的羽衣只遺留下這句話。她的聲音貫穿聶少商的耳膜﹐在他腦際回蕩.久久不散。
璀璨的光華瞬間收回﹐室內不再明亮﹐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似的﹐這情景使得聶少商不支地跪倒在地。
「少商﹖」此時才趕來的魏北海挨到他的身邊﹐卻見垂首的他落下淚來﹐顆顆晶瑩的淚濡濕了地板。
「羽衣﹐羽衣……」聶少商再也不能抑制體內深沉的哀慟與不舍﹐放聲地痛哭。
他是多麼的不甘與不舍﹐沒能出口和沒能給的愛還有那麼多﹐如此短暫的相聚怎麼能夠道盡、給盡他的情﹖而他卻連與上蒼爭奪拚搏的機會都沒有﹐完全沒有能力留守住此生唯一的愛戀﹐那名完全包容接納他、以同樣的心情愛著他的天使。
自此以後﹐還有誰能擁抱他的喜樂、撫平他的創傷﹖還有誰能與他一同在月下里著毯子面對池荷徹夜談心、緊緊相依地細听檐瓦上的雨聲﹖曾經生命因她而豐盛了﹐孤寂和冷清不再﹐愛情的花朵確確實實在他的身邊盛開﹐芬芳了他生命里的每一個角落﹐使他的心靈富饒了。
而如今他卻必須以拔骨去筋般的疼痛來強迫自已放開她﹐他于心何忍﹖又有誰來憐他﹖失去了他的天使﹐生命突然變得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第十章
冬夜又冷又靜﹐北風颼颼﹐爭先恐後地由窗欞的縫隙穿梭入內﹐戳破了一室的空虛。
又是年節時分﹐聶少商獨坐在屋內﹐沒有團聚的心情。
在聶懷樓家中吃過年夜飯後﹐婉拒了父親和兄長的盛情挽留﹐他執意返回家中﹐一如往常地按時等待。
每當夜晚來臨時﹐他總會點亮屋內所有的燈火﹐靜靜地坐在陽台的秋千上﹐朝夜空仰望。
其實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和冀望﹐只是等待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生活的方式。
洛貝塔研究所的秘聞在羽衣離開後立即被揭發﹐警方釋放了囚禁于研究所內供作人體實驗的許多男女﹐洛貝塔也遭判刑關于牢中﹐消息沸騰了許久。但經過時間的沖刷後﹐這個城市又沉靜了下來﹐日子又變得跟以往一般平靜﹐日升月落﹐很快地人們就會忘記曾有這件事的發生。
但仍有人無法忘懷﹐即使事情已經過了三年。
在聶少商最痛苦的時候﹐身邊著急勸慰的人所說的話他一句也听不進去﹐直到聶少庭一巴掌打醒他﹐並且告訴他﹕「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相愛的人不一定會相守﹐但至少他曾經愛過﹐在失去情人後﹐難道他連家人和朋友也要失去﹖火辣辣的巴掌讓他清醒﹐重新拾回日子﹐為所有關心他的人繼續活著﹐並且遵守他對羽衣許下的盟約﹐長期等待。
他還記得那年中秋屋里屋外花朵狂放的景象﹐那甜美馥郁的香氣依然留在他的心中。
羽衣離開後﹐所有的植物在一夕之間凋落枯萎﹐不留下任何她曾經來到的痕跡。
魏北海曾想將他陽台上的花園重新整理打掃﹐但他不肯﹐固執地要保留枯敗的小小林園﹐維持原樣﹐因為他能擁有關于羽衣的記憶本就不多了﹐他不要這能讓他緬懷的小小世界也消失在煙塵里。
魏北海說﹐他是一條干枯的河。
白天.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地上班辦公﹐夜里﹐往往深墜在三年前的往事里醒不過來。
他常在夜里夢見那名喜歡仰望天際尋家的天使﹐夢中的她倚著風、輕靈地坐在欄桿上﹐赤果著雪白的雙腳﹐唇邊帶著夢幻般醉人的笑意﹐亭亭地揚著雙翅擺動果足﹐讓笑聲隨風傳到他夢境的深處﹐與他的靈魂相遇。
只要她能經常入夢來﹐他便心滿意足。
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在屋外的秋千坐了一會兒後﹐他回到溫暖的客廳長坐。他睡不著﹐大年夜的熱鬧氣氛在震耳的鞭炮聲下熱烈地炒作著﹐少了一個人的床鋪無法讓他安然入睡﹐于是他守著燈光、守著一屋子的寂寞、守著回憶過年。
不知他闔著眼坐了多久﹐一種細微的聲音突然傳來﹐他豎耳細听﹐聲音來自窗畔。
聶少商循著聲源來到窗邊﹐瞧見已經枯死三年的曇花正吐露新芽。他又想起這盆曇花凋謝時的姿態﹐是那麼地壯烈、不留痕跡﹐它迎著羽衣而來﹐又送著羽衣而走﹐歷經三年秋冬後再次萌芽﹐這又代表著什麼﹖他不敢有奢想﹐但在供養過一株絕色的曇花後﹐他對此花仍存有深刻的依戀。他走至水槽邊盛了杯水﹐緩緩為它澆灌著﹐讓干裂的土壤吸飽水分﹐希望能再看見它一展嬌容。
有了清水的滋潤﹐綠芽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瞳底下疾速地向上生長、壯大﹐片刻間竟長成了三年前未凋謝時的模樣﹐並含抱著朵朵充實的花苞﹐準備綻放。
在聶少商還不能對此景有所反應時﹐陽台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巨響﹐眼前的花朵也在同時盡數盛開﹐羽翅狀的潔白花瓣像極了天使的翅膀。
聶少商手中的水杯在震悸中月兌落﹐應聲碎了一地。他屏息地慢慢轉過身﹐驚見屋內所有植物由枯萎中復蘇﹐一切彷佛又回到三年前那場卞麗的情境。
他不再遲疑﹐沖出屋外來到陽台上﹐原本躲在濃濃雲霧里的明月此時也露了臉﹐照亮他如錦如織的花園﹐迎著風﹐他聞到陣陣花朵的馨香。
蓮荷綻放的水池里﹐波動的流水聲夾雜著一串清亮的抱怨聲。
「又來了﹐著陸失敗﹐我怎麼老是和這個池子這麼有緣﹖哪有掉這麼準的﹖我這次又沒有撞鐵鳥。」羽衣甩去發上的水珠﹐邊拎走身上的花朵﹐邊抖著翅膀站起來﹐氣餒地嘆道。「羽……羽衣﹖」聶少商一骨碌地跳下水池﹐排開所有的荷蓮﹐來到她面前﹐狂喜地握著她的肩。
「是我﹐你的羽衣。」羽衣柔柔地微笑﹐攀上他的頸﹐吻上她朝思暮想的雙唇。
聶少商在她的柔情中蘇醒重生﹐撼動地撫著她精致的容顏問﹕「真的是你﹖」「真的是我﹐少商﹐天氣很冷﹐你一定要和我站在這池子里說話嗎﹖我們先上去好不好﹖」
她抖著翅膀笑看他。
聶少商拉著她上岸﹐牽緊了她的手回到屋內﹐以柔軟的大浴巾包住她濕透的身體。
羽衣收好翅膀﹐讓他擦拭她的發。
「你怎麼會……不﹐我是說你怎麼能……來﹖」他將她緊納在懷里﹐紛雜擾攘的情緒讓他定不下心來﹐深怕又是一場夜半的夢境。
「我想家、想你。」羽衣倚在他懷里喃喃道。
「你想家﹖那天堂呢﹖你的家在天上呀﹗」聶少商惴惴不安地說。她似乎把家的地址弄錯了﹐她會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天堂的人是不是又會把她捉回去﹖「你在這里﹐所以我的家也在這里﹐不在天堂。」羽衣靠著他的胸膛﹐傾听他的心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她歸屬的溫暖水澤。
「你又不小心掉下來了﹖有沒有受傷﹖」聶少商擔心地問﹐可是她把翅膀收回背里了﹐他查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