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它,挑了一件全黑的,也不好,像個孀居的寡婦。
換下它,挑了一件白的,也不好,醫院里的護士不都是這麼穿的嗎?
換下它,挑了一件粉的,也不好,這次看起來和百貨公司的電梯小姐又沒什麼兩樣了。
折騰了老半天,床上的衣服堆積如山,簡直像是百貨公司里促銷花車上的廉價商品,還是選不到一件十分合意的衣服。
今天是怎麼了?
為了選件衣服就花了一個小時,她啞然失笑,這些衣服當時都是她細心挑選後才買的,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刻,卻又令她棄之如敝屣?
是這些衣服的關系嗎?還是……因為她的心情在作怪?
只不過是和狄維世共進一頓晚餐,就值得她如此失魂落魄嗎?
她搖搖頭,為自己的舉動感到悲哀,還是穿回第一次所挑的湖水綠晚宴服。
避他怎麼想,無論外表是丑是美,無論穿著是雅是俗,她還是她,是個為了自己而活的女子。
有了這個原則,接下來的速度就快了,不到六點,她已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對著鏡子端詳自己,一頭長發順著雙肩流泄而下,臉上恰到好處的薄施脂粉,雙眸燦如朗星,望上去神采奕奕。
這就是了,這就是真正的她。
她不需要像任何人,更不需要模仿任何人,因為他邀約的只是她。
仲愉望著鏡中的身影,滿意地點點頭,拎起一旁的手提包,腳步輕盈地走出家門。
***
狄維世一下車,便見著仲愉笑盈盈地站在紀念館門口,兩人幾乎是分秒不差地同時來到相約的地點。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不是說好妳在家等我電話嗎?」他生怕是自己遲到了,趕緊又看了一下表。
「放心,你沒遲到,我才剛剛走到這里,你的車便到了。」仲愉也覺得這實在是巧得太過分了,似乎有一種力量在冥冥中控制著,「我在家看時間還早,所以就順步走了出來。」
從不相信緣分的她,這時也不禁揣想著上帝的神奇,不僅安排了連續兩次的巧遇,連第一次的相約都讓他們如此的心有靈犀。
狄維世紳士的為她開了車門,小心地扶著她上了車,又從車後座拿起一束花,「不好意思,頭一回送花,也不知挑對了沒有。」
仲愉笑著接了過來,定神一看,不是玫瑰百合之類的俗套,竟是一束含苞的郁金香。
由于從事的工作與婚禮相關,各種花語她早就謹記于心,這郁金香的花語分明就是「愛之寓言」,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在暗示些什麼?
他想暗示些什麼?
她望了狄維世一眼,見他神色從容地開著車,像是不知道她心里的疑惑,但他這無心的禮物,卻讓仲愉不免多心了。
她將花捧在懷里,試探地問道︰「這真是你第一次送花給人?你過去不曾送花給李小姐嗎?」
話一出口,便望見狄維世臉色猝然一變,她立時又後悔了,當下真想拿針將嘴縫起來,或是把話塞回肚子里。
好不容易一個愉快的約會,卻被這掩不住的好奇心給破壞掉,她暗罵自己的愚蠢,老是改不了這種凡事追根究底的壞毛病。
幸虧狄維世只是輕聲一笑,不在乎地回答︰「沒有。」
他不需要送,也不想送,更沒那個閑工夫送。
她偷偷地透了口氣,看樣子這個錯誤還不算太嚴重,只不過心里又開始納悶著,每次提到李慧心,他的表情就立刻變為陰郁的雨天,莫非這個婚姻真令他如此地不快嗎?
但這次她學乖了,沒再出言發問,還是把這些無聊的問題留給八卦雜志來挖掘比較好。
「狄先生,謝謝你的花,我真的很喜歡。」
「妳可以叫我Wesley。」狄維世側著頭望了她一眼,見她正襟危坐地將花抱在胸前,放心的笑了,「我還怕妳不喜歡這種花呢!」
「Wesley,」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的聲音有著生硬的顫抖,咳了兩聲,才接下去說︰「你知道送人郁金香代表什麼意思嗎?」
她還是捺不住猜測的煎熬,反正只要不談到李慧心以及他們的婚約,就應該沒什麼關系。
狄維世搖搖頭,「很抱歉,我實在不太清楚,我只覺得它看起來很月兌俗,所以就買來送妳了,難道它還有什麼其他含義嗎?」
她從他身側注視著他,看不出他眼神是否有說謊的閃爍,既然不了解他是明知故犯還是無心之過,自己便也跟他裝傻。
「我也不知道,對于花,我一向沒有研究。」她昧著良心說出這樣的話,心虛的不敢看他。
「如果妳想知道,我現在幫妳打電話去花店,妳直接問老板好了。」狄維世對著她笑,眼中閃過一絲狡猞。
他是知道的!
原來他是知道的,方才還將她騙得團團轉,滿懷心思地去揣測,原來他送這束花是真有其目的,而且現在還設計自己去找尋這個答案,跌入這個陷阱,她才不上這個當呢!
她慌忙地搖頭,急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看,我們不是快到餐廳了嗎?」
狄維世見她如此慌張,便知她識破了自己的布局,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只是抿著唇將車轉進一條小巷子中。
***
「Romantique」位于信義區一條小巷弄里,鬧中取靜,裝潢雅致溫暖,頗具異國風味,教人恍若有絲錯覺,以為來到了法國的小餐廳之中。
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四周圍繞了用來裝飾的一些特殊香草,儼然成為專屬于他和她的一個小天地。
由于都是常客,菜單沒費什麼精神就決定了,狄維世另外多要了一瓶葡萄酒,還指定要一九八五年出產的RomanceConti。
仲愉瞄了一眼價格,差點沒讓她把舌頭吞下去,一瓶標價二十八萬,這根本就是在喝錢!
她心疼了一下,立刻又恢復寧定,是自己提議來這家餐廳的,當然就要任人宰割了。
這樣的小問題並不能困擾她太久,因為狄維世的笑語晏晏,讓她猶如沉浸在和煦溫暖的春風中。
「我可以叫妳Tiffany嗎?」狄維世端起杯來,眼神里略帶了些期許,「我听見妳同事這麼稱呼妳。」
仲愉也舉杯,「當然可以,老是叫『尹小姐』也的確是太客氣了點。」她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狄維世的嘴角醞釀了深深的笑意,與仲愉輕輕地踫了一下杯子,「上一次與妳喝酒,是敬這個無奈的人生,這次我們該敬些什麼呢?」
「讓我想想……」仲愉側著頭,很認真地想著。
狄維世突然開口︰「敬這個美麗的人生吧!」語畢,他將手中的酒杯舉起,微微搖晃後喝了一小口,性感的沉沉一笑,
仲愉微感意外,前天還在說這人生是無奈的,今天的態度卻是全然不司,她狐疑地望著狄維世,只見他眼中有著淘氣孩子似的調皮笑意,與平日那份成熟穩重大不相同。
她沒追問他改變了人生觀念的理由,只是同樣的輕啜了一口,「嗯,敬這個美麗的人生吧!」
雖然她沒說,狄維世一樣能看出她眼里的疑惑,他直視著仲愉,口中輕輕念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話聲雖輕,但仲愉還是听見了,霎時還以為自己听錯了,遲了片刻才想到這句詞的含義。
這是什麼意思?
真情的表白?還是無心的呢喃?
包令她感到吃驚的是,吃外國食物長大的狄維世,居然隨口就吟出了秦觀「鵲橋仙」中的名句,而不是濟慈或拜倫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