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眸朝他望去一眼,桌前安靜吃著早膳的穆陽關抬起頭,正好捕捉到她覷看行徑,不解地回問︰「怎麼了嗎?」
「……沒。」
她埋著,上回目光,繼續用餐。
他……應是沒听到吧!那呢喃聲輕淺而含糊,他多半沒听分明,否則不會表現得一如往常。
悄悄松了口氣,將心頭疑慮擱下。
他今日要回村長那兒上工了,臨出門前叮囑了她幾句。
「要真有什麼事,你知道要去哪里找我的,不然請人帶個口信給我也行。」
「好。」她一如既往地應諾,「家里的事不用擔心。」
是啊,他現在有家了,家里的事,有人顧著。
心房暖了暖,指掌與她輕輕一握,這才移步出了家門。
第16章(1)
穆陽關在村長這兒什麼事都做,包辦項目多且雜。
每當村民有些個什麼疑難雜癥,來村長這兒請求協助,通常是由穆陽關承攬下來,協助處理。
村里多半是窮苦人家,受過的教育不多,多數就是目不識丁,有些要給遠方親友捎封信,就會來這兒請穆陽關代筆,村民一字字念,他一字字寫。
還有村長家的果園,原是土法煉鋼,賺多少賠多少也沒個概念,前些年穆邑塵來時,曾提議做個帳,也擬了套記帳方式,挺受用的,成本、營虧,讓村長都能一目了然,清楚知道每一季的營業。
後來穆邑塵離開了,也沒人學得會,識字的那幾個就寒窗苦讀的窮學生,對商務一竅不通,他弟弟來了以後,看一眼便懂了,這活兒也就落到他頭上。
有時,果園人手不夠,他也會挽起袖子,和工作們一同在烈日下干活,幾乎是看到的活兒無所不包了。
村民常笑說,這村長聘了他實在是回本,不要干脆就收了當女婿,便不怕他跑了。
這對兄弟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那身氣質以及腦袋里的東西,村子里無人能及,他們來了,造福村子里不少人與事,村民們看重他們都來不及。
只是,偏偏來了個莫雁回,將這村子里的和樂全打散了。
村長這兒終究少不了他,村民們也當他是一時鬼迷心竅,冷言冷語了幾回,怒氣也就漸漸淡了,畢竟也相處了大半年,不至于太過苛責。
但莫雁回就不了樣了,她畢竟是外來者,與村民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不難想像大伙兒有多厭斥她,尤其又見陸想容黯然神傷,才幾日便收就收了憔悴了不少,炮火更是一逕向著她去了。
穆陽關復工的第一天,日正當中,果園的工人們休午紛紛到樹萌下乘涼用膳,他記完最後一筆帳目,正要擱筆,遠方麗影徐徐走來,身後以布巾背了一個,左手抱一個,右手提了竹籃,他立刻迎上前去,接過竹籃,也抱過孩子。
「怎麼來了?」
「午膳。」言簡意賅。
她話向來不多,表情更少,但他懂得這心意,擔心他餓、擔心他吃不好,不辭辛勞為他送餐。
他低頭看臂彎里沉睡的孩子,「這是小寶?」
「對。」
兩個娃兒生得幾乎一模一樣,大哥認一回錯一回,他倒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畢竟是他親手接生的啊。
娃兒正安睡都會,初生那時一身紅通通、小臉皺成一團的猴兒樣不見了,白白女敕女敕,靈動可愛的模樣,他每每看著,都想啾兩口,親親愛愛地貼著頰蹭他。
「你別鬧他。」等會兒醒了又哭,她可不負責哄娃。
他們了她到樹蔭底下,掀開竹籃子,一碗白飯,三道配菜,里頭就有兩道是他愛吃的。
曾順口說過一回他嗜吃辣,她便記在心上了,婚後每一餐,多半會有一道辣食,還有哪道菜他多吃了幾口,她都留神在觀察著吧?才能短短幾日,便抓住了他的飲食習慣。
這番用心,她不說,他卻是看在眼里,也放在心底了。
「孩子我抱。」她抱回次子,好讓他方便用餐。
他捧了碗,吃上幾口,又問︰「你吃了嗎?」
「家里還有。」
她煮了食,卻是惦著他,趁熱先為他送餐。
他挾了一筷子紅燒豆腐,遞到她嘴邊。
她搖頭,「你吃。」
「夠的,你備的分量夠我吃了。」補上這一句,她這才張口。
順勢要再喂上一口白飯,忽見後方長工怒瞪著他,他這才有所警覺,意識到周遭投來的遣責目光。
還是煮飯大嬸嘴快,藏不住話,一個大嗓門便吼了過來,「你們兩個,不要太過分了,要親熱回家去,這兒還是想容的地步,沒看人家傷心成什麼樣了!」
「就是嘛,男人都讓你搶到手了,還跑來張揚什麼……」
他一頓,僵著表情,沒敢再有任何的動作。
那些原是在家里頭順手會做的小動作,沒想太多,但——他確實是傷了想容,無法抵賴。
不遠處那抱著膝、背身顫動的縴影,任誰一眼都能看出,想容在哭。
是他的錯,沒顧慮到她的心情。
「往後,你就別來了。」嘴快說了出口,察覺到新婚妻子神色微僵,可極快,幾乎來不及察覺,便又回復了一貫的淡然。
「好。」
他張口,想補救些什麼,她安靜起身,拍拍裙擺上的草屑。「我回去,不讓你為難。」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那又是什麼意思?他自己也答不上來,無從辯解。
她轉身,循著來時路走了,他望著那道背影,心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懊惱。
這條路他每日走一趟,最快也得走上兩刻鐘,人家好意關心他,自個兒餓著肚子、頂著烈日為他送來午膳,他是回了人家什麼鬼話啊!好心都當驢肝腑了。
捧著飯碗,一瞬間胃口盡失,原是美味的紅燒豆腐,如今入喉只嘗到陣陣焦苦味……
他心頭一直惦都會這件事,整個下行心不在焉。
下了工回到家中,她正在後院里晾衣裳。
晾完衣裳,接著忙備晚膳。
換洗的衣物,已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櫃上等他去取……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打點好,什麼都沒有變。
忙了一整日,入夜後她坐在床邊為他補衫,沉靜姿態一如往常,
滿肚子想解釋的話,突然間變得不重要了,他上前,張臂抱住她,沒做什麼,就想抱抱她而已。
我只是不想你難堪。
村長那兒有煮飯大嬸,不必擔心我會餓著。
我是怕你太累,不要你麻煩。
……
一下午想很多很多說法要安撫她,就怕她惱了、不開心,與他鬧別扭。
可是——
她側首,掌心溫溫地撫了撫他的頰,又繼續縫衣。
她沒生氣。
依舊安然自在,稱職地當著他的賢妻。
那些殺風景的話,不想再拿出來說啥,他雙臂圈著她的腰,下顎抵著縴肩,依偎著。
靜觀了好半晌,他終于開口,說了句更殺風景的——
「你女紅似乎不太好?」
看她處理起事情有條不紊,能力強得他只有驚嘆的分,因此理所當然以為她應該是無所不能的,燈燭下,那賢妻手中線的面畫,美好得賢慧得幾乎教他感動噴淚,誰知——
這件夏衫,她縫了三天了!
是有多破?
不,她三天來縫的都是同一處。
黛眉不明顯地蹙了蹙,語氣透出一絲懊惱,「我沒學過。」
打算盤珠子她在行,拿刀拿劍也還行,針黹女紅就——
正好是她的弱項。
不管能力再強,不會拿針的女人就是半個殘廢——以前在慕容莊時,有個灶房大嬸就是這麼說的。
收了針,愈看愈不滿意,又拆了從頭再縫。
穆陽關默默閉上嘴巴,再遲鈍也曉得,房里氣氛……有些詭異。
他暗暗檢討,方才的震驚語氣……是不是惹毛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