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卻每封訊息都嫌她嗦,不說他有多在乎、多重視她傳給他的只字片語……
「他為什麼不坦白說?我們會分手,是他提的啊!」從來都不是她主動想離開他,是他堅決將她推開,她沒有忘記過,他說分手時的堅決,一丁點挽回的余地都不留給她。
「那是因為,他對愛情已經沒有信心了,在他的潛意識里,早就將愛情與傷害劃上等號,一旦愛了,總要有一個人遍體鱗傷,他不希望那個人會是你。」
「這是什麼謬論?」在乎一個人,哪有不沖突、不受傷的,重要的是,兩個人相愛,快樂一定會比傷心多啊!
「如果你知道愛情這條路他是怎麼走過來的,就不會說‘謬論’了。」袁孟禎嘆了口氣,接道︰「你看不出來吧?他其實出身豪門——應該這樣說,他母親是別人的小老婆,元配還生了兩個兒子,但是他父親最疼愛的是他這個小兒子。七歲那一年,父親移情別戀,他母親一時悲憤,沖動地逼著小兒子喝農藥陪她自殺,要他父親一輩子後悔。」
必梓容錯愕地微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她想起,自己還曾經對他說︰「你又沒喝過農藥,怎麼知道有多難喝……」
原來,他真的喝過。
淚水彌漫眼眶,她心好痛。「那……後來呢?」
「他母親死了,他被搶救回來,但是傷了腸胃,身體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健康。他父親將他接回去由元配老婆照顧,大媽放他自生自滅,他兩個兄長以欺凌他為樂,到後來愛上他,演變成另一種形式的……傷害。」
不必再說更多,她當下領悟未競之語。
性侵……是這樣的意思嗎?
「那兩個男人的愛情太狂暴,十六歲那年,他無法忍受更多心靈與身體上的羞辱,離家後從此沒再回去過。我是在同一年,遇上了他,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會那麼清楚他過去的事,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是他的初戀情人。」
桌上水杯被打翻,淋得她一身濕。
她狼狽地擦拭,手忙腳亂,愈慌,就愈混亂……
「冷靜一點,關梓容!」袁孟禎抓住她的乎,發現它冰冷得厲害。
「你,你在開玩笑……」顫抖虛弱的聲音,幾乎無法完成句子。
她的前男友是同性戀……開什麼玩笑?!難怪他說無法愛她……
「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他只是太寂寞,從來沒有人真心對待過他,剛好我在那時出現了,給了他想要的溫暖,所以他就以為那是愛情。事實上,是我先愛上他,利用了他的脆弱,這輩子沒有人對他這麼好,所以他接受我。」
「後來會分手,是因為……那時我太年輕,心性不定,瞞著他和別的女孩子交往,我當時真的只是玩玩而已,直到有一次玩過頭,玩出了火。那個女孩子認真了,我想分手,她知道了梁的存在,跑去找他鬧,罵他變態,要他把我還給她,像發了瘋一樣失去理智,拿刀傷害他。」
「是……他胸前那道長長的疤痕嗎?」她神情恍惚地問。一路下來的沖擊實在太多,她已經無法再表達更多的錯愕。
「對。」
「所以你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邊,是因為愧疚?」
「不是。因為他真的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但是,來不及了。後來那幾年,他交往的對象全是異性,但下場都很糟糕,我一直在他身後守候,親眼看著他在愛情里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很奇怪,這不曉得是詛咒還是他的宿命,他交往過的女人,總是以傷害為手段來留住他,一旦愛情走到絕境,不是傷害自己,就是傷害他,學妹為他割腕、學姊將安眠藥摻在食物里想與他同歸于盡……」
「真正讓他對愛情絕望,是認識你的前三年,他懷有身孕的女朋友,與他發生爭執。詳細情形我並不清楚,只隱約知曉他過去的感情紀錄讓她很介意,始終沒有辦法真正信任他。男女之間一旦種下懷疑的種子,很容易扼殺掉愛情,惡性循環下,最後那一次的沖突,女方一時在情緒上頭,威脅他要帶著孩子跳樓,失足跌下花台,流掉了孩子。
「在醫院病床上,她臉色蒼白,流著眼淚對他說︰‘梁,你根本不懂得怎麼愛一個人,你不配擁有我的愛情。’……」
她還能再承受多少?眼淚流了再流,干澀的眸底,已經空洞得擠不出一丁點淚水與情緒了。
扁是聆听,心靈就快無法負荷,那一路走過來的他怎麼辦?
難怪他會如此恐懼愛情,難怪他不要她愛他,愛情能給他什麼?不是傷人便是自傷,而最該死的是,她居然也對他說了那句︰「你不懂怎麼愛一個人……」
這句話對他來講,簡直就是惡夢,她這樣告訴他,他怎麼可能不分手?他怎麼可能不害怕?因為他無法預計,下一個躺在醫院、身心俱傷的人會不會是她!
「他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醫生,在心靈上完全封閉自己,麻木地過日子,直到你出現,我隱約感覺到,過去的他好像回來,有了生命的躍動,情緒的起伏,我很意外他居然還肯再踫觸愛情,我從來沒看過他這麼在乎一個人,怕我對你說太多,會傷害到你,從不敢讓我跟你有所接觸。我其實早就無所謂了,只要他過得好就好,當他凝視著微笑的你時,我感覺到他是真的幸福。」
「這一生,他領受過的溫暖並不多,他以為愛情可以為他帶來溫暖,但是一次又一次,愛情給他的只是更重的傷害,久而久之,他習慣孤獨,習慣不再期待。你能理解這是多悲哀的事情嗎?最渴望愛的人,卻不能接受愛,甚至懼怕愛……」
她懂,她真的懂了!
許多次,那麼接近死亡,甚至親眼目睹死亡,而那些消殯的生命,全是為了愛情,他又不是木頭人,怎麼可能不受影響?沒瘋掉她都覺得是萬幸了。
所以,當時要接受她的他,得具備多大的勇氣?
接受她的感情時,他說︰「什麼關系都好,只要你不哭。」
還說︰「只要你快樂。小不點,我很怕你哭。」
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對她說——我希望你快樂!
因為舍不得她難過,才會接受她的感情,交往期間,將她呵護得滴水不漏,怕她在愛情里受傷,他是用這樣的心情在保護她,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居然在他面前落淚了。
他最怕的,就是看見她哭,他早就說過了啊!這麼重要的一句話,她怎麼可以忘了!
她覺得自己好該死!
在這段感情中,他受的傷絕對比她重上許多,可是……怎麼辦?她已經沒有辦法挽救了……
凝視泣不成聲的她,袁孟禎低低嘆息。「有件事,我猜你絕對不知道。去年暑假前你們的房東夫妻,打算處理掉名下的不動產,到美國去與兒子同住,粱連考慮都沒有,便要求房東將房子轉賣給他。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一旦房子賣了,他們就得各自搬離,那時已分手又另有男友的她,與他唯一的聯系只剩下室友了,他買下房子,是為了留住她,保住他們最後的牽系,就算只能留她一年、就算那時她還預備獻身給男友……
好傻,真的好傻啊,這男人!
「我想,或許他自己都不清楚,其實他根本就不是雙性戀,從頭到尾,他都是個徹徹底底只愛女人、再正常不過的男人,只不過因為太貪戀那種被愛、被珍惜的感覺,只要有人願意伸手擁抱他,他都會珍視莫名,而我,便卑劣地利用了他想被愛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