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能好好養傷的後果,使得他身上那幾乎致命的傷勢拖了月余,仍未痊愈,比起某個成日吃飽睡好玩軍妓的廢物,卻還得在功過簿上記他一筆取得敵方布兵圖的大功,岳紅綃內心真是不服到幾欲嘔血,卻又無可奈何。那確實是往後兩軍交戰的一大助益,功不可沒。
她又怎會不知衛少央的心思,他想用這方式,保杜天麟不死。
大軍凱旋而歸,皇上在大殿之上論功行賞,自是有杜天麟一份,賞賜少不了,還讓他撈了個太尉之職。
至于衛少央,朝中官員看法褒貶各半,孤雁山一役,急功躁進,錯下決策,全軍慘敗,是過;負傷上陣,巧妙用兵,取得全勝,是功,究竟該賞?抑或該罰?
皇上凝思片刻,兩相斟酌之後,認為功過相抵之後,功仍大于過,該賞。
可,賞些什麼才好呢?該賞的都賞過了,官位之高也已無可加封,他似乎什麼也不缺……
「這朕可得好好想想,愛卿若有所求,隨時可來向朕討這個賞。」當下,保留了賞賜之權,待日後有更適合之物,再行封賞,並且體恤他勞苦功高,允了他一月之假不必上朝,在府中靜養。
明眼人誰瞧不出來呢?皇上用了點技巧隱過揚功,硬是模糊了過失,不舍得罰他,還拐了個大彎封賞,偏寵得很明顯。
這令杜天麟極不痛快。
即使是取得布兵圖的大功,皇上仍是一陣封賞便打發過去,朝官、百姓們說的談的、夸的贊的仍是衛少央,光芒永遠落在一人身上!
他不願承認,自己確實不如衛少央,無論他怎麼做,永遠沒有超越的一日。
人人當衛少央是英雄,可在他看來,這人比誰都齷齪,背地里和他的妻子偷來暗去,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否則他會這麼好心為他承擔過失,賞他個功勞?
身為男人,誰能忍受這個?他是不愛這個妻子,可也不代表他願意當王八!
賣妻的恥辱、戰場的狼狽……衛少央見過他太多不堪的一面,他的存在對自己而言,猶如芒刺在背,一日不除,心頭便不舒坦……
沐浴餅後,衛少央回到寢房。
這陣子潛心靜養之下,傷勢已好轉許多,再加上皇上一再賞賜珍貴的補藥讓他調養身子,要想不好轉都難。
入了秋的天候微涼,他披上外衣,瞧見桌上擺放的食籃,他掀開一看,里頭擺的是幾個荷葉粽。
他並沒吩咐任何人準備,現下其實也不餓,但他還是伸手取來,一口、一口品嘗,原因無他,這些熟悉的物品,勾起那段遙遠而酸楚的回憶。
他已經好多年沒吃荷葉粽了,如此熟悉的味道,連里頭用的食材都一模一樣,是太過渴望,因而產生了妄想嗎?
最後一口荷葉粽入月復,眼尾余光不經意瞥見荷葉內的淺淺刻痕——
暗箭傷人,慎防。
誰?會是誰有意傷他?又是誰善意向他示警?
他神色一凜,開了房門,連聲喚來管家,問道︰「我房里的荷葉粽,是誰送來的?」
「咦?有嗎?老奴沒看見任何人靠近您的寢房啊,有這東西嗎?」想了想,又道︰「或許是廚娘研究新菜式,教將軍嘗嘗鮮吧!」
衛少央垂眸。「那沒事了,你下去吧。」
必了房門,回到桌前,他凝視著桌面持續發愣。
拆開後的荷葉粽,每個都刻上同樣的字痕,絕不會是府內的廚娘。
小姐——真是她嗎?不是他胡思亂想?但將軍府守備甚嚴,她又是如何送到他房中的呢?
若示警之人真是她,那麼有意加害于他的人,便沒其他可能了。
杜天麟,他究竟想做什麼?
這一日,衛少央離開府中,去探視幾名在戰事中不幸身故的將領遺孀,有些才新婚不久、有些稚兒仍嗷嗷待哺、有些高堂手足無人關照……他能做的不多,只能給予生活上的照應,確認他們生計無虞,不致挨冷受凍。
那些都是追隨著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們的家人,他不能不顧。
就在天色將晚,他欲回府的途中,一名女子拐出了暗巷,像是後頭追了豺狼虎豹似地沒命奔逃,直撲撞進他懷里,教他閃避不及。
「姑娘?」他連忙穩住對方飄搖欲墜的身子。
女子似乎極驚慌,死摟住他的腰身不放,他放在她雙肩的手頓時不知該推開還是任她抱著。
順著她的視線瞧去,暗巷內的男子瞧見她尋著救兵,便怕事地逃了,他心下了然。「遇上壞人了嗎?」
女子在他懷中點了下頭,抖瑟著。「他……想非禮我……」
「別怕,沒事了。」他輕拍縴背,莊重而不失禮地拉開她,可她不放。
「他……萬一……他再回來……」
衛少央不適應與女子如此親密,可她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只得連聲安撫。「你先放手,我不會棄你而去。」
「真、真的嗎?」眼眶凝著淚,在他的保證下,略略遲疑地松開手。
「天色已晚,姑娘只身一人,實在不妥。」
「我、我……」我了半天,也沒個下文。
衛少央心想,她或有難言之隱,于是道..「姑娘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
「啊!謝、謝謝——」
這一路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于是他知道,這名喚翠兒的女子,幼年時便沒了爹,靠著孀居的娘親一手拉拔大,母女倆相依為命,感情甚好,她靠著針線活的微薄收入,支撐母女倆的生活,今兒個就是為了要多賣幾條帕子、繡荷包,耽擱了時辰,才會遇到那種事。
說著、說著,她居處已然在望。
那是個極簡陋的屋舍,要說遮風避雨,其實起不了多大的效用,寒冬來臨時更是難以想象這對母女該怎麼挨過去。
「你……要不要進來坐坐?」她回身,半猶豫地望他。
若在以往,將人平安送至家門,他便會辭謝離去,但在得知母女倆的困境後,他沒法故作無事地轉身而去,隨她跨入門內倒也忘了該避嫌。
「翠兒啊,是你回來了嗎?」一名婦人掀簾走了出來,他一眼便瞧出婦人氣色不佳,長年欠缺調養,身子骨應是不甚健朗。
「這位是?」
「娘,我今兒個耽擱了時辰,差點遇上壞人,是這位公子好心送我回來的。」翠兒挨到母親身邊,靠著肩,撒嬌。
「你這丫頭,早叫你別貪圖多賺那幾文錢,你就是不听……」
寥寥數語,已將深濃的骨肉親情流露出來,他想,她們一定很愛彼此。
衛少央看著,不由得欣羨那樣的情感,這是他從未擁有、也不曾感受過的。
「啊,公子見笑了,您稍坐一會兒,我去泡杯茶來。」
「姑娘別忙了……」翠兒一轉身不見人影,再出來時,已端了茶水。
他低聲謝過,輕啜一口熱茶暖身,一面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
房舍老舊,里頭也簡陋不已,不難推想,她們日子過得多寒傖刻苦,他思忖著,該如何給予援助、又不傷其尊嚴?
大嬸前些時候染了風寒,翠兒伺候母親歇下,再出來時,他已擬定主意。
「翠兒姑娘,容我直言,大嬸的氣色不是很好,再不好生調養,身子骨會被拖垮的。」
翠兒垂下眼瞼,低應︰「我知道。」
「是……銀兩的問題吧?」
「我也想讓娘吃好、穿好,她辛苦了大半年歲,身子都熬壞了,可我沒有能力……」
「我倒是有個想法……」腦子忽然一陣暈眩,他腳步顛晃了下,扶住窗沿。
那樣的暈眩來勢洶洶,昏沉得他記不起原先要說什麼。
斷斷續續的音浪飄過耳際,他听得不甚真切。「只要能讓娘過好日子……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