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情微僵。「沒有。」
識字,是因為生活上必須,不是為了那些崇高的思想。
她不是那種精于琴棋書畫的才女,若他要那種妻子,恐怕得失望了,她只懂怎麼當個俗氣的商人,不懂那些風花雪月。
她不羨慕能讀書的人,只是羨慕……能被他溫柔指導、听他吟頌詩文的人。
拉起她,雙臂圈上縴腰。在他努力不懈地親近下,她已不會再為這樣的肢體親密而頓感無措,左手纏上他後腰,右手掌心平放胸膛,臉容貼近胸臆,她喜歡靠在他胸口,傾听他沈穩的心跳。
「芽兒,從今天開始,我每天念一首詩給妳听。」
他發現了,他送她的簪子,她每天都簪在發上,從沒換過。他給她的,是那麼少,教她只能在有限的溫情中一再回味。
于是,他開始會不期然送她一些小東西,有時是女兒家的小飾品,有時是逛街順手買下的新奇古玩,在路上見著了哪個女孩家衣裳樣式不錯,他會問哪兒做的,然後也請來師傅為她裁幾件……對了,他還買胭脂水粉。
猶記當時,她面無表情回他︰「我沒空抹胭脂。」
「我愛看。」
「……」
于是,他又留意到,朱唇上淡淡妝點的色澤,教他每每有俯身輕嘗的沖動。
女為悅己者容啊,她的心思,那樣明顯。
他心里明白,即使這一刻她依然沒表示什麼,但他為她念的每一首詩,她必然會悄悄典藏在心底,獨自一人時才來再三回味。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淡淡哼吟,唇瓣輕掃過螓首、蛾眉。「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每念一句,細雨般綿柔的吻便落在嬌容。「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
她有些怔愣,沒料到他吟的會是情詩。
結發……夫妻。在他眼中,他們算是恩愛嗎?
淺淺的低吟,代她道出這些年的等待,以及心意。「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隨著益發溫存的拂吻,她恍似受到蠱惑,眼眸緩緩垂斂,等待承接他的愛憐──
「長相思。」隨著語句的收尾,淺啄的唇往下壓,四片唇瓣貼合,好似同時烙下承諾。
「嘩!」詫異的驚嘆聲自花雕窗口響起,即使是聾子恐怕都听得分明,更別提陸君遙這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
小兩口迅速分開,有志一同地撇頭看往窗外浮出的兩顆人頭。
第二次了……孟心芽很難不臉紅。
「呃……這個……」陸君遙清了清喉嚨,試圖說些什麼打破尷尬。「福伯,你──幾時來的?」
「剛來、剛來,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們繼續、繼續嘛,我只是路過,當我不存在。」老人家搖頭擺手,粉飾太平。
「哪有?福爺爺,我們明明來很久了,還听爹念完整整一首詩──」小嘴被掩住,誠實過頭的陸家二小姐立時被「滅口」。
「我們先走一步了,該做什麼的就做什麼,盡情發揮,別讓我們給打擾了啊!」咿唔聲愈飄愈遠,似在抗議壯志未酬。
「……」房內兩人面面相覷,無言了好半晌──「妳要繼續嗎?」當事人總要給她尊重一下,雖然料到她又會去研究木門的雕鏤紋路。
出乎意料地,她抬起頭,水眸晶燦動人,直視著他。「如果我說,我想繼續呢?」
應該,不會再有人打擾了……吧?
她不要像上回,那感覺就好像、好像──看到一筆利潤驚人的生意,當下沒立刻去做,讓別人賺走了,才來懊惱不已……
她那鼓足了勇氣的模樣,好可愛。他探手輕掬嬌容,用不著她邀請,他也渴望極了一親芳澤──
「啊!」這一次,是門縫邊。
「福爺爺,你擋到我了啦。」
「噓,不要吵。」
「那你分人家看嘛。」
「就是現在了,快,給她親下去!」簡直興奮得過分,只差沒搖旗吶喊助陣。
「啊啊啊,壓到人家的臉了啦──」
無力,完全地──無力。
陸君遙閉了下眼,徹徹底底無言以對。
居然帶頭胡搞,這、這福伯真是──為老不尊。
芽兒又閃去研究雕花窗台了。
「我建議你們進來看,如何?」無奈,泄氣地拉開門,一大一小的人球滾了進來,跌在他腳邊。
「呃、呵呵、這個……路上經過……」
「這個剛剛說過了。」面無表情地提醒。
「那、那我掃地、掃地!」
「……好吧,你慢慢掃。芽兒,我先回房休息了。」
孟心芽模糊哼應了聲,還抬不起千斤重的頭。
「啊?不親了哦?」福伯冒出一句,無盡惋惜的嘆氣。
「……」走人!
第六章
午後,柔柔的陽光透過枝葉,灑落幾許暖意。
道道劍光,如流星般舞動,只見黃葉片片,銳芒點點。
薄如蟬翼的軟劍,在他掌心揮灑自如,有流水般的柔軟,亦有金石般的剛強,劍身宛若無形,融入疾光之中。
枝頭落葉片片,隨流光而舞動,待劍式一收,落了地的黃葉──無一完整。
能在移動中的葉子上劃出幾刀,需要多高的武學修為?師父說過,移動中的目標是最難掌握的,尤其愈是輕如鴻羽的事物,更難,因為它們的行進速度無法掌控,也因為它不像鋼鐵,可用蠻力解決。
祈兒發怔地看著滿地碎葉。
這──應該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事吧?
收了內力,徐徐吐息,陸君遙留意到半掩身在拱橋後的身影。
「祈兒?過來呀。」
祈兒考慮了片刻,半猶豫地走近。
「來多久了?往後來了就進去坐,別站外頭。」
「我、我只是來找盼兒。」像要撇清什麼,急忙澄清,絕對不承認是被爹好厲害的功夫給吸引,駐足不去。
「她在里頭午睡。」陸君遙也沒深想,率先走在前頭,推開房門。
小盼兒正安睡在床上,抱著留有陸君遙氣息的暖被,彷佛天搖地動都驚擾不了她,睡得可安穩了。
這個……沒節操的小叛徒。
祈兒一陣氣悶。
陸君遙擰了濕巾拭汗,每日固定的膳食已擺放在桌上了,掀開食盅,那香味喚醒了盼兒。
喝湯湯時候到了。
自動自發下床,再自動自發爬上父親大腿討吃。
陸君遙伸手捏捏女兒女敕頰。「小饞鬼。」
這陣子,盼兒被他給養得連小風寒都沒染半次,臉頰透著健康的粉紅色澤,可愛到讓人想捏上一把。
湯匙撈了撈食盅,看清里頭的物品後,他先是驚訝,而後眼神露出一絲抱歉。「小盼兒,妳恐怕得失望了,今天這個妳不可以吃。」
「為什麼?」歪著頭,盼兒小臉滿是疑惑。
「這是男生吃的。」他可不認為鹿茸、虎鞭、冬蟲夏草等,熬煮出來的東西會適合五歲的小女孩吃。
「那哥哥可以吃嗎?」食物不就是給人吃的嗎?還有分男生、女生?小腦袋依然無法理解。
陸君遙要笑不笑,瞥了眼一旁神情生硬的小男孩。「恐怕得再過十年,到時,他的妻子會煮給他吃的。」
壯陽藥膳──他的芽兒在暗示他什麼了嗎?
看來,比藥膳食用對象更重要的,是他得問問孩子們,他們對多個弟弟或妹妹有什麼看法。
他個人是認為,男人得知情識趣些,壯陽藥膳都端出來了,要再不表示點什麼,怕芽兒真會誤以為他「不行」了,到時連大夫都請來,那多傷感情。
「祈兒,坐。」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他單手摟著盼兒,優雅地舀了匙入口──嘖,實在不怎麼美味。
一匙,再一匙,終于決定短時間內無法飲下第三匙。他合上盅蓋,發現祈兒的注意力不在膳食、也不在妹妹身上,目光頻頻朝擱在桌上的長劍瞧……他忽然間理解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