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采菱瞪他一眼,卻無法反駁。
她確實是沒預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他再相遇;在同一處工作,成了同一家公司的員工,第一天就教她措手不及。斗膽在人事經理上任第一天就遞假單的,除他之外實在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這是父親的事業基礎,她會出現在這里不意外,那他呢?會在這里任職,純粹是巧合?
是這一點,令她一瞬間心亂。
「你還敢說!出國念書的人是我,可不是你,我就不相信,你會不知道他在這里的事。」居然不事先告訴她!
「我是知道——」懶懶地接續。「不僅如此,這八年來有關他的事,多少了解一點,包括他和千慧從沒斷過聯系……」可惡地一頓。「妳要听嗎?」
「不要。」不用他說,眼楮沒瞎的人都看得到,也猜得到。
「那,妳的決定呢?」在她決定出國時,他們有過約定,不必刻意等待,一切順其自然,如果她歸來那一天,他還是沒遇到心動的女子,而她面對關毅時也不再有感覺,那麼他們便在一起。
現在,她的決定是什麼?
這種問題,不需要回答。駱采菱上前,仰眸。「吻我——」
與姚千慧分別後,他刻意繞遠路,走無人的小徑回公司。
他需要一點時間,去沉澱思緒。
瞥了眼電梯前等待的那排長龍,腳跟一轉,自然而然地走向樓梯口。
十樓對他來講,習以為常,曾經有個人,為他爬了一年的六層樓,不以為苦。
一步,一階,無意識地爬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直到轉角處,纏綿擁吻的身影闖入眼簾。
很登對的俊男美女,活生生是偶像劇里最唯美如畫的鏡頭。
笑鬧著,牽手爬樓梯的歲月,已經飄得好遠了。他不驚動任何人,無聲地調轉方向。
最後一層樓——他還是等電梯吧。
習慣性胃痛,對他來講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但最近的次數,實在太頻密了點。印象中,疼痛機率最少的,只有某一年,有人時時在耳畔殷切叮嚀、關照的日子……
他皺眉,吞了胃藥,熬到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才躲到會議室去。
資訊部門的工作,本來就沒有坐辦公桌的硬性規定,大多數的同事都曾在會議室看過雜志、喝過咖啡,還不時有人溜到外頭去喝下午茶,整個資訊部門,他算是最不懂得模魚的了。
好累。他放棄強撐,沉下眼皮。
抱著一迭資料經過資訊部,透過會議室半掩門扉,瞥見里頭的身影,駱采菱腳步一頓,留意到他左手按住的部位,以及蒼白冒汗的臉色。
笨蛋!模魚也不曉得關好門。
無聲合上會議室的門,回辦公室的路上,一再地不小心想起他午餐幾乎沒吃。
活該!誰叫他一看到姚千慧就魂不守舍,連飯都沒心情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體,有愛情就飽了嘛,痛死活該。
實在很不想注意到這種事,偏偏他望著姚千慧時,恍惚的神情、還有那盤幾乎沒去動用的餐點,一直在她腦中浮現。
嘖,麻煩!她不情願地低咒,雙腳移轉方向。
必毅再次醒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疼痛感稍退,他起身回到位置上,看見桌面上多出來的面包與鮮女乃,他皺起眉頭,心想︰等會兒要告訴廖小姐一聲,他不能接受。
正想挪到角落去,壓在鮮女乃下的字條躍入眼底。
笨蛋!
這字跡、這訓人的口氣,搜遍記憶庫,也只找得出一個。
微蹙的眉心舒開,他頓住動作,然後,拆了包裝,一口一口緩慢地咀嚼,吞入月復中。
臨下班前,老天才耍人地下起綿綿細雨,最是令穿梭車陣的機車族咬牙氣結。
必毅苦笑。看來他今天的運勢應是諸事不宜,早上出門該先翻過黃歷的。
鮑司門口,一群人苦著臉,對逐漸加大的雨勢發愁,而他只是盯著地面蜿蜒的雨水,任腦子放空——
亮紅色的車影開過,濺起淺淺的水花,他沒移動。下一會兒,又倒車回來,停在他眼前,打開車門朝他喊道︰「關毅,上來。」
他呆怔,無法反應。
「快點!」駱采菱催促。
漸強的雨水打進車內,熟識與不熟識的同事,往這里聚集的眼神也愈來愈多,他無法有更多選擇,當機立斷地決定先上車。
「住哪?送你回去。」重新上路後,她開口問。
他報上住址,而後嘆氣。
可以想見,他提供了明天公司里的新話題。
「嘆什麼氣?」斜瞥他一眼,又將注意力拉回前方車況。
「嘆妳做任何事,還是讓我無從拒絕。」從以前就是這樣。
「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到她離開之後才發現,他們之間一直都是她積極地主導一切,一旦她絕望收手,即使他有心,也茫然得不知從何接續。
「那麼久沒見面,一見我就嘆氣,真不賞臉。」她輕笑。
他凝視著她微笑的側顏。想過無數可能,卻沒有料到,她會對他笑。
在公司,幾次擦身而過,眼神接觸時有了共識,卻不曾真正面對面,好好說上幾句話。
沒有特別強烈的情緒,也沒有灑狗血的八點檔場景演出,有的只是老朋友般,溫淡如水的相對。
不得不說,這出乎他的意料。
「我以為,妳會恨我。」沉默了一陣,他低低說道。
「恨?為什麼要?」她挑眉,淺笑道︰「我過得很好啊!」
會恨,代表對過去還念念不忘,而她卻說,為什麼要恨?她已經連恨的情緒都不願意耗費。
很淡、真的很淡……淡到沒有任何感覺了。
他讀出這樣的訊息。
「也好……這樣我起碼可以稍微減輕良心的譴責。」她受的傷害,沒有想象中的大,不是嗎?那他,至少放心些。
「有句話,八年前來不及告訴妳,我虧欠妳許多,但是欠得最深的,是這一句。我一直惦記著,一定得親口對妳說,我——」
「不用了,既然我已經釋懷,那麼說與不說,對我來講已經不重要了。」既然是虧欠,那便是給不起,既然給不起,說與不說有何差別?他的歉語,她已經听過太多太多遍了,再也不需要。
「是嗎?不重要了?」短瞬間,神情略略恍惚。「也是。說與不說,真的沒差別。」
她,有了杜非雲,有了新的人生。
他輕吐一口氣。「嗯,這樣很好,真的很好。我可以放心,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吱!她重重踩下煞車。「到了!」
必毅險些撞上擋風玻璃,懊惱自己忘了系安全帶。撞過一次,左手差點成了裝飾,他可沒第二只左手讓她玩。
听出他的咕噥,她柳眉倒豎。「你有完沒完?下車!」
她在不高興。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她確實在飆火氣。
算了,她生氣時,他從沒一次弄懂過。
將嘆息吞回月復中,無異議地打開車門。
「等一下啦!」一把傘丟向他。
無論他是否弄懂她火氣的來源,她從沒有一次,在怒火當頭對他置之不理過。
從沒有。
他撐著傘站在雨中,直到車影在眼前消失許久,都沒有移動。
「關毅,中午一起吃飯吧!」
敲鍵盤的手一頓,仰眸迎視斜靠在他桌邊的女同事。
最近,似乎常有人問他這句話。
偶爾,采菱也會邀他一道用餐,沒有其他涵義,就只是舊識,又剛好待在同一家公司,順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