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她回絕了。「今天不行,和同學約好吃飯。」
收拾桌面的手一頓。「那位蛋糕同志?」
她呵呵輕笑。「對呀,他說他不太會追女生,要我教他。」
教個頭!人家這是聲東擊西,醉翁之意不在酒。
賀品遙張了張口,卻選擇不說破。
不論如何,人家也算用心良苦,追求誠意十足了,茗茗有交朋友的權利,什麼人適合她,該由她自己親身去體驗、模索,然後自行決定要或不要,旁人其實沒資格多嘴。
靶情的路,不就是如此嗎?他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那好吧,祝你晚餐愉快。我要去接小茗茗,要送你一程嗎?」
她搖頭。「同學會來載我。」
他們一起下樓,他陪她在校門口等,看著她上同學的車,才放心離開。
開車前往幼稚園的途中,總覺得不太對勁,像遺忘了什麼。
瞥向駕駛座右側,空蕩蕩的座位,一絲怪異的感覺浮上心頭,只一剎那,又消失無蹤。
也許是太靜了。
習慣了這段路程有她相伴,突然間耳邊少了清甜笑語,感覺格外地寂靜。
他扭開音響,讓廣播節目女主持人字正腔圓的柔美嗓音,填補空間。
「賀老師,你手怎麼了?」
一個上午以來,他至少收到一百句以上類似的問候。
這真是個高難度的問題!他也想知道,他的手到底是怎麼了?不過是倒個水,居然就被列入傷殘人士的行列?
一句句憐憫關懷的慰問、一雙雙看重殘傷患的眼神,令他想解釋也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罷剛由教室回來時,學生還自告奮勇幫他拿課本——注解一下,那本書前後加起來只有兩百五十三頁,加上封面、封底,了不起給它兩百五十七頁!
能怪人家這樣看待他嗎?盯著被密密包裹住的右手掌,他連苦笑的力氣都沒了。
他真的可以拆掉它的,可是……這總是茗茗的心意,她那麼關心他,並且認定他一定會傷口感染,然後惡化……他如果不包著,她會寢食難安,放不下心。
想起她一圈圈纏上去時,表情那麼認真專注,最後還不忘在上面打個漂亮的蝴蝶結,簡直高貴美觀,大方又不失典雅,他差點要站起來為她鼓掌表達敬意,還建議她需不需要別個別針什麼的,看起來會更有造型……
結果,隔天早上她就真的找來一只造型可愛的米老鼠別針。
想到這里,他苦中作樂地笑嘆,想拆也拆不下手。
所以,他真的就忍著不便,洗澡時不敢拆,十五分鐘可以搞定的澡洗了超過半個小時;拿粉筆時不敢拆,一輩子寫字沒那麼丑過;吃飯穿衣睡覺不敢拆,連他女兒看了都想喂他吃飯……就這樣讓那層礙事的紗布跟了他一個禮拜——哦,差點忘了,還有一個米老鼠別針。
連他都覺得這種行為很可笑,但是看到她不必去擔心什麼蜂窩性組織炎……好吧,他催眠自己,要由衷感謝她幫他保住了右手,免去截肢的風險。
他低低輕笑,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米老鼠別針。自從拆掉紗布後,這個別針就一直放在他這里。
其實不只別針,他的家里、車上,都有她遺留下來的物品,外套、發夾、耳環、手表、課本、筆記、唇膏……林林總總,大大小小都有,他家甚至有她專用的拖鞋,茶杯,每個角落都有她存在的痕跡,她已經不像客人,而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了。
前兩天,問她下個月詠茗生日那天有沒有空?他想,女兒會希望有她參與的。
她連想都沒有,直接回他︰「要,我要去!小茗茗的五歲生日耶!我很想、很想、很想、很想陪小茗茗過生日哦!」
這是她的慣性用詞,當她真心期待某件事情時,就會用「很想、很想」這類的強調用語,這次還連用了兩回。
「好,我們會等你的。」他用微笑安撫她。
第六章
有句話說,百密總有一疏,任何事都有意外。
約好一起過小茗茗五歲生日的一個禮拜後,發生了一件意外,而這件意外,對相處融洽到近乎一家人的三人,造成史無前例的沖擊。
那是一個炎熱的天氣,空氣中的高溫,悶熱得讓人心浮氣躁,每個人最想做的事,莫過于沖到冰店,吃碗清涼消暑的芒果冰。
幼稚園的老師有事,下午停課半天,賀品遙有課走不開,言子茗自告奮勇去接她,臨走前他依照慣例,不忘叮嚀兩句︰「別到處亂跑,趕快回家去,還有,不準又吃那些沒營養的垃圾食物……」
「知道啦!」她揮揮手,步伐輕快地轉身,而他只來得及在背後猛搖頭。
想也知道,她一定又左耳進右耳出,和女兒串通起來,陽奉陰違。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說話愈來愈沒地位了。
說歸說,把女兒交給言子茗,他其實很放心。子茗雖然稚氣未月兌,平時有點小迷糊,偶爾也會和女兒聯合起來胡鬧,但是她在照顧詠茗上,可從來都不馬虎,心思之細密,連孩子的爹都自嘆不如。
大約三點半左右,他上課上到一半,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瞄了一眼來電名字,心里正覺得奇怪,茗茗有事幾乎都是傳簡訊居多,尤其知道他在上課,更是不可能在這時候打擾他……
心知有異,他向學生致歉,到一旁接听。「喂,茗茗,什麼事?」
「賀、賀大哥,你快來……」聲音里有著明顯的慌亂、顫抖。
「發生什麼事了?茗茗,你現在在家嗎?」
「不是,我在……醫院。」
他心頭一凜。「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詠茗……」
接下來她又說了什麼,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後來他掛上電話,向學生說明家中有事,改天再補課後,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一找到她便問︰「現在情況怎麼樣?詠茗呢?」
「在……急診,醫生還在檢查。」言子茗猛擦眼淚。「醫生說,要辦住院手續,我不是家屬,也沒有她的身分證件,所以、所以……」她一個人站在這里,好無助、好害怕,一看到他來,急忙攀附著,尋求依靠。
「好,我知道了,我去辦住院手續。」左腳跨出一步,低頭看著被揪緊的衣袖。「茗茗,放手。」
她遲疑了下,才一根根地松開手指頭。
等他辦完住院手續回來,她整個人縮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縴細的雙肩隱隱顫動,脆弱的神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他嘆氣,走上前去。「怎麼回事?她早上還好好的。」
「我不知道……我去接她的時候,也還好好的……我們去吃鹵味、熱狗,還喝掉兩杯柳橙汁……後來天氣很熱,又跑去吃了一碗刨冰……晚一點的時候,就發現詠茗開始發燒,上吐下瀉……醫生說,可能是急性腸胃炎……」
她每講一句,他眉頭就皺上幾分,听完後頭更痛。「我不是叫你別讓她吃那些有的沒的嗎?」
夏季是腸病毒的高峰期,外面的食物不曉得干不干淨,吃任何東西都要小心,他講幾百遍了,都沒有人給他听進去!
「我、我……」她啞口無言,無話可駁。
是她的錯,本來就是她的錯,賀大哥那麼信任她,把詠茗交給她,她卻照顧成這樣,有負所托,他怪她是應該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連她也好氣自己,都是她不听賀大哥的話,才會變成這樣,是她害了詠茗。
她愈想愈難過,淚水更是泛濫得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