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她仍是低垂著頭。
「那你要不要去吃點東西?還是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她告誡著自己,她已經麻煩他夠多了,要識相些,不能再讓他更厭煩了……
「絮雅!」在她轉身之際,裴季耘握住她的手腕,扳回她的身子。「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安絮雅輕咬下唇,紅著眼眶抬頭。
「告訴我,你不會胡思亂想,有什麼事,一定會來找我。」
迎視他眸中的堅定,她吶吶地問︰「……可以嗎?」
「可以。你只要點頭就好。」
安絮雅吸吸鼻子︰心里頭酸酸的。「還好有你,裴大哥……」
只可惜,她的「還好有你」,並不是那種一生執著的唯一──
裴季耘無聲苦笑,將無法宣之於口的酸澀,悄悄地,壓回心靈深處。
經過了裴季耘一晚的安撫與開導,她逐漸能夠由懷孕的沖擊中平復,慢慢感受到孕育新生命的喜悅。
這是一個全新的生命,也帶來了全新的希望,因為有「他」,所有的不愉快都可以拋諸腦後,重新來過,也因為有「他」,未來開始值得期待。
阿毅也會有相同的感受吧?
是啊,怎麼不會呢?這是他們共同孕育的結晶,在這麼深沈的感動之下,許多事全都微不足道了。
他總是擔心她會遇到更好的人而離開他,因為深濃的不安全感,他們才會一再爭執,現在,她要親口告訴他,她願意嫁給他,為他孕育孩子,一輩子留在他身邊,再也沒人搶得走她,這樣,他應該就可以放心了吧?
她相信,她和阿毅將會有很美好的未來,他們會很幸福、很幸福的。
她是這樣懷抱期待,滿心以為一切都會雨過天晴,卻沒想到,她等到的,會是這樣一句話──
第五章
章前小語︰兩心相知,天涯也成咫尺,無法靠近的兩顆心,卻只能擁抱咫尺天涯的無奈
上完課,裴季耘心緒不寧地走出教室。
新學期開始,只要有他的課,絮雅的出席率向來是百分之百,今天卻例外了……
難道是她和莊哲毅沒談攏?
憂慮地想撥電話問問原由,又怕被莊哲毅知道,到時又沒完沒了,他不想造成她的困擾。
一路心神不定地步行回到住處,瞥見蹲坐在他家門外的嬌荏身影,他神色一整,快步上前。「絮雅,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等你。」聲音輕輕地,幾乎听不見。
他張口,發現拿她沒轍,只得嘆息。「那你可以打電話。」
「你在上課。」
這下,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算了,你先進來再說。」他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屋里,煮了兩杯咖啡出來,隔著一段距離審視卷縮在沙發上的她。「談得不樂觀嗎?」
她身體輕輕一顫,抬起空洞的眼眸,這一回,沒有淚,因為她已經悲哀得連淚都流不出來了。
驚覺事態嚴重,裴季耘移坐到她身邊,輕撫她冰涼蒼白的臉頰。「告訴我,莊哲毅怎麼說?」
「他──」安絮雅閉了下限。「要我把孩子拿掉。」
這渾蛋!裴季耘咬牙暗咒,卻只能氣在心里。
「那你呢?你自己的意思怎樣?」忍抑下憤怒,他現在比較關心她的狀況。
「我還能怎樣?」她苦澀一笑,神情麻木。
「話不能這麼說,孩子在你肚子里,要或不要,決定權在你。」
「孩子的爸爸都嫌惡至極了,我還執著什麼?無所謂了,他想怎樣,都隨他吧。」語調蒼蒼涼涼,她機械化的說著,彷佛聲音不是自己的──
「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完全不了解他。你知道嗎?居然有人會討厭自己的孩子。他說,他是一個被討厭的孩子,爸爸厭惡,媽媽嫌棄,從小就跟著女乃女乃,所以,他也不要孩子,他覺得孩子是多余的,生了只會心煩……」
「可是你要,不是嗎?你愛孩子,你愛這個和你一同呼吸、給你全新希望的孩子,你那麼期待用全部的心力去疼他,就因為他不要,你就真的忍心割舍了嗎?」
安絮雅怔怔然仰首。他懂她的心情……
為什麼懂她的人是他,而不是那個本該與她相契相知的情人?
裴季耘張手,將她安置在最安全的角落。「想哭就哭,別這樣。」
她安靜地靠在他胸口,奇異地,沒掉一滴淚。「裴大哥,幫我個忙好嗎?陪我
去醫院。」
裴季耘一怔,低頭俯視她。「確定嗎?你真的想清楚了。」
她從來就沒得選擇。安絮雅悲澀一笑。「拜托你,幫我!」除了他,她不知道還能找誰。
望進她堅定的眼神,他只能深沈一嘆,無言頷首。
仍是上回那個醫生。
預約了時間,他再度陪她來到醫院。
醫生從頭到尾都在擺臉色給他看,他默默忍下,事實上,連他都不曉得他在做什麼。
醫生的態度,他可以理解,上回檢查時,醫生就警告過他們,絮雅的體質特別,再加上懷孕都九周了,這時拿掉孩子,極可能造成往後難以受孕。
沒想到他們還是堅決要拿掉小孩,難怪醫生看到他們就拉長了臉。
「絮雅,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醫生說你要是在這個時候實行人工流產,往後受孕率不到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你以後就算想當媽媽都很難,你要想清楚。」
安絮雅甩甩頭,故作堅強地一笑。無所謂了,反正阿毅不要孩子,能不能懷孕又有何差別?
「絮雅……」他憂心地擰眉。
她放棄武裝,脆弱地靠向他肩膀。「我好累,什麼都不想堅持了……」
裴季耘黯然無言,只能沈默地,收容她的無助。
柔暖掌心,溫溫地撫著她的背、她的發,像是被人捧在手心呵護、憐惜著一般,她垂斂下眼皮,似有若無地問出聲。「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哀發的手頓了頓,他沒回答,而她似乎也沒真要他回答。
此刻,他的心情同樣糾葛復雜,他已經分不清,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她因為愛莊哲毅,無怨無悔的遷就他、成全他,甚至割舍自己的親骨肉,可是他呢?他又在做什麼?他為什麼會讓自己也成為扼殺這個小生命的凶手?
麻醉尚未完全退去,但是她堅持要離開醫院回家,裴季耘拗不過她的堅決,開車送她回來。
「你可以嗎?小心慢慢來。」停妥車,他繞到另一頭扶她下車。
「沒事。」才剛說完,腳下一軟,往他懷中撲跌而去,裴季耘趕緊摟住她。
「還說沒事!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不逞強!」他既心疼,又不舍。
「我──」正要說些什麼,另一道聲音由天而降。
「你們在做什麼!」
要命!安絮雅無奈地在心底嘆了口氣。
本以為讓他送到門口就好,自己上樓去就不會被撞見,沒想到阿毅也剛好回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放開她!」莊哲毅不由分說地街上前來,迎面就是一舉揮來,裴季耘沒防備,硬生生挨下這一拳,松了手。
「阿毅,你別──」安絮雅想阻止,卻被他一把揮開。
「你閃開!」莊哲毅卯起來揮拳,裴季耘從不打架,只能憑著本能閃避,慌亂中免不了挨上幾拳。「教授就可以搶別人的女朋友嗎?我說過,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糾纏她,否則惹毛了老子,我照常開扁!」
有了之前的教訓,裴季耘側身閃過。「這就是你的文化水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