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資格計較呢?她嘲弄地問著自己。
秦雲錚將是他名正言順的太子妃,要用仰慕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夫婿,她有什麼立場難受?
的確,秦雲錚是有股清雅飄逸的美感,很能讓男人失魂,她感覺得出這名女子溫婉似水的好性情,允淮正需要這樣的溫柔來撫平舊傷。她相信,假以時日,這名縴細嬌柔的女子定能打動他的心……
這曾是她衷心所望,她該覺得欣慰,該為他高興,但是為什麼……心口揪得好緊,喘不過氣來……她好想痛哭一場!
她嫉妒秦雲錚,非常非常嫉妒!
嫉妒她能用著毫無顧忌的依戀眼光看著他,而自己卻不能。
嫉妒她能擁有他每個日日夜夜,而自己卻不能。
嫉妒她用不著壓抑對他的戀慕,而自己卻……
她什麼都不能!
「你和父王聊聊,我下去走走。」與秦雲錚簡短的交談過後,他留下這一句。
柳心棠的目光悄悄追隨著他,她如今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這個了。
他刻意避開人群,退到不惹人注目的角落,她心思細密地察覺到他不大對勁,眉心憂慮地經蹙。
是酒喝多了吧?他覺得頭好痛,昏昏沉沈的,胸口悶得難受。一手撐著牆垣,捂住翻絞的心口,痛苦地皺起眉。
重咳了兩聲,不適的感覺有如浪潮,一波波接踵而來,他閉上眼,無力地蹲。
身心的摧折早教他心力交瘁。
還介意什麼呢?生與死的界定太模糊,好或不好又能怎樣?他還需要再為誰保重嗎?
不了,什麼都沒必要了……在放掉以生命全心狂戀的女子之後,他沒什麼好執著了……
殊不知,遠方一道幽淒的目光,是這般痛憐地凝望著他……
◎◎◎
一個月的時間逝如流水,一轉眼佳期已屆。
太子大婚,宮廷之內喜氣盈然,極盡奢華的籌辦下來,想不盛大隆重都不容易。
繁復的儀式一路進行下來,直到入了夜都還熱鬧滾滾,喜氣洋洋的紅光將整個皇宮映照得有如白晝。
然而,在喜氣之外,另一道早已被世人所遺忘的身形,卻是這麼孤寂淒涼──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她細細低吟,對著自己苦笑了聲。如今,她終于能明白這句話的涵義了。
那是難以言喻的蒼涼與悲哀!
這個時候允淮應該是在新房之內,擁抱他的妻子,共度溫存旖旎的洞房夜吧?
多可悲啊!他芙蓉帳暖,一室春宵,而她呢?卻只能流連舊地,在這默林之中,對著一池清泉落寞神傷。
今天,是他倆的生辰──
一樣的日子、一樣的時刻,卻有著全然迥異的意義。
對允淮而言,這代表的是另一次的重生與希望,但是對她而言,卻是沉入晦澀深淵,永劫不復的開始。
原來,她還是沒有自己所想象的堅強,本以為可以承受,然而真正面臨時,才發現那泣血錐心的狂痛,遠遠超過她所能承載,她太高估自己了!
你活該,柳心棠!這是你自找的,是你一手將他推到別人懷中,明明就不能沒有他,卻還故作瀟灑,欺騙了他,也欺騙了自己,你活該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這一刻,她只覺生不如死!
「允淮、允淮、允淮……」一顆又一顆的清淚逼落,她一遍遍哀喚,泣不成聲──
她好想、好想投入他懷中,哭出所有的悲屈,然而,卻再也不能了……
漫漫人生,她該如何熬下去?!
「允淮──」抑不住泣血哀愴,她撕裂心扉地狂喊出聲!
◎◎◎
雙燭在案,燃燒中的火光相映一室迷離清幽。
進了新房已近半個時辰,朱允淮始終靜坐一隅,心頭悵惘得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新婚妻子。
秦雲錚也一直沉靜地坐著,頂上沉重的鳳冠使得她的坐姿已顯些微僵直。
朱允淮無聲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不忍,走上前掀了她的頭蓋。
她醉顏嫣然,臉頰發燙,低眉斂眼地喚了聲。「夫君──」
身子不自在的一僵,他別開眼,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稱呼。「還是喚我的名字吧。」
「但是……」盡避是夫妻,她還是不太敢直呼太子名諱,想了想,她喚道︰「殿下──」
朱允淮不語,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這張容顏足以令人魂痴若醉,何以他就是不醉不痴?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反而不受控制地浮起另一道淒迷荏弱的容顏,縈縈繞繞,揮之不去……
罷了,他投降了。
退開一步,他將目光調向燃燒中的燭火。「有些事,我想告訴你。」
「嗯?」瞧他面容凝肅,是什麼事這麼重要,非得在新婚之夜坦誠?
「我想,你該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但是你知道嗎?有個人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也是她的生辰。」
秦雲錚注視著他,以她的靈慧冰心,多少有些了悟。「這個人,是名女子吧?」
朱允淮手一緊,不自覺抓握著桌面的錦布。「是的,是名女子,一名與我有過生死相許之約的女子。」
「那麼,殿下後來又為何沒娶她呢?」
「命運捉弄。我與她,已宛如天水一方,再難交會了。」
「既是如此,殿下便該──」
「忘卻她嗎?呵,說得容易,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做不到啊!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覺得痛苦!」
他深深吸了氣。「你嫁了個無心人。我必須讓你明白,除了還有呼吸,我所有的知覺早已掏空,涓滴不剩了,如果你還期待什麼,我恐怕會讓你失望。」
「沒關系。」新婚之夜,夫婿坦承早已心有所屬,她的反應不是他所預期中的悲憤,反而移步向他,溫潤的小手覆上他,柔柔雅雅地微笑著。「我會等。我們是夫妻,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既然嫁給了你,我就不會怨什麼,不管你怎麼待我,那都是我的命。」
「你──」如此溫婉可人的妻子,令朱允淮的心頭一瞬間閃過歉疚。
他嘗試著伸手撫觸她暈紅嬌怯的玉容,嘗試著將對柳心棠的愛憐轉移到她身上,嘗試著──
微傾向她的身子倏地僵住,在踫上她的唇之前,他懊惱地退開,啞聲嘶吼道︰「對不起,我不能!我真的辦不到──」
他一拳重重捶向桌面,閉上滿是掙扎的眼眸。「我只要一想到在我與你親近的時候,她卻正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淒涼地淌著淚,無人探問,我的心就好痛!我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她,我怎麼樣也沒辦法踫觸除她之外的女人──」
她該覺得羞愧、該覺得難堪,然而,她卻只是看著他,眸光依然淡柔。「無妨。」
「你……你不怪我?」為什麼不怨他、恨他?這樣他的愧疚感至少能減輕些。
「殿下至情至性,雲錚不認為有責怪的理由。」
這話一听,便知是未曾受過情傷之苦的女人,她要是嘗過那種滋味,就不會這麼說了。
她的好,出乎他的預料,這麼一名純善溫柔、令人心折的女子,如果他能早些遇到她,也許……但,那也只是也許。
他扯出一抹苦到骨子里的笑,柳心棠讓他連一丁點「也許」的可能性都不留。
「我真的很抱歉,雲錚。原先我也以為我可以賭上一睹的,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得離譜!」連靈魂都已遺落,他還拿什麼去賭?
「你怨我吧,我甘心為她苦一輩子!」往後退了數步,沒再多看她一眼,他轉身沖出新房。
下意識里,他奔向默林。
難忘舊時約的是他,斷不了一切的也是他,就算此刻的她是在父皇懷中,他也無所謂了,就讓他用自己的方法執迷不悔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