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若非當年這段插曲,如今的太子該是玄隸才對。
為此,朱允淮曾私底下悄悄問過他。「你會心有不甘嗎?」
結果玄隸居然反問他。「當太子好玩嗎?」
「呃?」他愣住了。
他這才明白,根本談不上什麼甘不甘心,朱玄隸這狂妄的家伙根本就不稀罕太子之位。
他早該想到的,玄隸太瀟灑,不想被拘束,冠上這耀眼的名餃,只會讓他覺得束縛,他才巴不得卸下這個沉重的負擔呢!
案皇感念于此,從老王爺到朱玄隸,其厚待恩寵的程度是每個人有目共睹的,可以說,臨威王府的權勢,普天之下也僅次于帝王之家。
看穿了他的想法,朱玄隸沒什麼正經地調笑道︰「微臣可不敢恃寵而驕。」
朱允淮瞪了他一眼。「那剛才又是誰目中無人的直闖太子寢宮?本宮可沒宣你。」
「殿下真是貴人多志事。微臣奉有聖上口喻,您忘了嗎?」
他悶笑了聲。「說不過你。好吧,我認輸了,你想怎麼樣呢?」
想想,他這個東宮太子當得還真失敗。
「听說皇上納了名新妃,才剛進宮一個月,就佔去了皇上全部的心思,博得完完全全的專寵,標準的三千寵愛在一身,今晚的宴就是皇上為討她歡心而設的。」
「那又怎樣?」不過是手腕比其它嬪妃高超許多罷了,這種後宮爭寵的戲碼他看多了。
「是不怎麼樣。不過听說這位蘭妃娘娘生得可是絕代天姿、人間無雙呢!要不,看盡天下美人的皇上又怎會輕易為她失了魂,你不好奇嗎?」
朱允淮沒好氣地道︰「再怎麼天姿絕色都沒有我的棠兒美。要去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太不給面子了吧?我這個不住爆內的人都專程前來‘共襄盛舉’了,你好歹也去晃個兩圈,就當陪我去的。」沒等他有所反應,朱玄隸不由分說的拉了他就走。
「喂,朱玄隸,你別太放肆了!」就說嘛,裝什麼恭敬樣,骨子里比誰都還囂張。
他好歹也是堂堂太子,讓人這樣拖著跑,像話嗎?
懶得爭論了,因為心知肚明,玄隸想做的事,是別想有商量的余地。
◎◎◎
瑤心殿外燈火通明,舞影蹁躚,雲衣飄袂,聲聲悅耳絲竹流泄而出。
朱允淮正好在舞罷終了之時走了進來。
「參見太子殿下。」宮女特兒紛紛跪安。
他隨手一揮,直接上前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不經意的視線一掠而過,隨侍身側的女子正低垂著頭斟酒,應該就是玄隸口中的蘭妃了吧?他不甚在意的想著。
「免了。還是玄隸有辦法,要是朕親自去喚人,恐怕還請不動你呢!」氣氛太輕松,就連平日沉穩的皇上都有了打趣的興致。
他正欲搭腔,斟完酒的蘭妃蓮步輕移,低首走了下來,盈盈見禮。「蘭妃見過太子殿下。」
「不用多禮──」微側過頭,視線正巧與她對上。
一瞬間,有如五雷擊頂,轟得他幾乎站不住腳,思緒炸成千萬碎片,身軀一下子麻木得失去所有知覺。
他腦子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凍結成冰!
是她!是她!這張臉、這雙迷蒙如霧的秋瞳……他死也不會忘記。
幾乎在同時,蘭妃無聲地倒抽了口氣,身形微晃,一不留神撞上了桌角。
輕細的痛呼聲低低響起,她一手按上腰側的疼楚,娟細的眉深擰著。
「還好吧?」
「愛妃,你沒事吧?」
兩道關懷的詢問同時傳出。
「臣妾該死,壞了皇上雅興。」她螓首低垂,不敢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身子一彎,主動告罪。
那楚楚荏弱、我見猶憐的風韻,光看就教人疼惜不已了,誰還怪罪的下去?
「說這什麼話!快起來。」皇上伸手去摟她,滿懷眷寵濃得掩不住。
朱允淮死死地握住拳,渾身繃得僵直。
「殿下……」一旁朱玄隸壓低了聲音輕喚。「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朱允淮充耳不聞,沉沉目光定在那雙相依的人兒身上──不,更正確的說,是定在那道被擁住的縴弱嬌軀。
蘭妃不大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避開親匿的擁抱範圍。「皇上,臣妾有點不舒服,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上一听,立刻追問︰「愛妃,你哪兒不舒服?」說著,一手便撫上她略顯冰涼的面頰。「瞧你,臉色這麼蒼白!」
「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礙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那好。秋菊、冬梅,你們陪娘娘回寢宮──」
「不用了!」蘭妃急忙伸手阻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們留下來伺候皇上。」
皇上極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嗯。」她輕聲應允。
她點頭!她該死的居然點頭!
靈魂像是被硬生生撕成兩半,朱允淮幾乎忍不住要沖上前抓住她,將話問個清楚。
「允淮!」朱玄隸不著痕跡地探手扣住他。只有在特別的時候,他才會直呼他的名諱,其中含有極濃的暗示意味。
聰明如他,一雙犀銳無比的眼,怎會看不出允淮與這位蘭妃娘娘之間有多麼不尋常,要不是皇上所有的心思全在蘭妃身上,想必也會察覺。
然而,朱允淮卻顧不了這麼多,心緒狂亂糾結,也跟著找了個借口匆匆退席。
朱玄隸沒多想,也立刻隨後追上。
「允淮!」朱玄隸在出了瑤心殿的幾步之外攔住了他。「你不對勁!」
「別問,我不想談!」揮開他,朱允淮步履不穩地直往前走。
「是和那位蘭妃有關?」朱玄隸冷不防丟來這一句。
步伐僵了下,他抿緊唇,不發一語,繼續往前走。
離開所有人的注目,他立刻崩潰了!
跌跌撞撞地沖進幽靜的寢宮,用力將門合上,他重重喘了口氣,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老天爺,這不是真的……她不會是棠兒,不會的!
他拚命想說服自己,然而兀自絞扯的劇烈疼楚卻不肯放過他,將他逼人發狂的境地。
他的棠兒怎會成了父皇的嬪妃?怎麼可能?
在他發了狂地想著她、念著她、找著她的時候,他的棠兒怎會依偎在父皇的懷中?怎麼可能?
她說過今生只屬于他,怎會在耳鬢磨、生死相許之後,搖身一變,成為他再也踫觸不得的女人?怎麼可能?
「哈……」他狂聲大笑,聲聲哀切,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不可能的對不對?太荒謬了!他絕對不相信!
但是……如果她不是棠兒,在見著他時,為什麼會這麼震驚?
如果她不是棠兒,臉色為什麼會有與他相同的蒼白與悲哀?
如果她不是棠兒,眼角又為什麼會有隱約的淚光?
這一切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不管她如何掩飾,那道受了驚的慌亂靈魂,逃不過他的眼。
腦中依稀記得,稍早前玄隸曾說過,她進宮有一個多月了,而且博得全然的專寵……
這麼說來,她早就是父皇的人了!
心口狠狠一揪,他接住胸口撕裂般的劇痛,疼得無法再思考。
這一切究竟該死的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傾心所愛的女子、他的太子妃,會成為父皇迷戀的女子、父皇的寵妃?上天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此時此刻,父皇一定正沉醉在她的柔情溫香中吧?
只要一想到她曾夜夜躺在別的男人懷中任其憐愛,他就……
噬骨剜心的滅絕之痛,他無法承受。
「棠兒……」不知不覺中,哀絕的呼喚輕逸出口,他仰起水光清亮的眸子,失魂地喃喃低問。「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滿室幽寂,是唯一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