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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曲 第8頁

作者︰櫻桃飛

「愛玉齋」的齋菜果然是不同凡響,肖鵬毅的胃習慣了大魚大肉,可是現在面前的素菜他吃得津津有味,在清清爽爽的淡雅中也吃出了的色香味。

「飯後甜點,玉絲年糕到!」喬治夸張地把餐盤在空中回旋了一下,放到了餐桌上,一股濃郁的甜香彌漫在觥籌間。

喬治月兌下圍布,坐到了李紫玉的身邊,「嘗嘗,看看有什麼特別?」

李紫玉夾起一塊如白玉一樣年糕細細地咬了一口。

「合不合口味?」

李紫玉抿了一下嘴,露出孩子般驚奇的神色,「開始是淡淡的甜,回味一下卻有牡丹的香味,是怎麼做的啊?」

「哈哈,簡單,牡丹花瓣漚出一盆清水,在做之前把年糕在牡丹水里浸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說著簡單,做著難,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李紫玉夾起一塊放到了肖鵬毅的碗里,「你嘗嘗看。」

喬治的臉沉了下來,繃得緊緊的,看著肖鵬毅把那塊玉絲年糕放到嘴里。李紫玉握住了喬治放在膝蓋上的手,喬治的眼眉一下子舒展了開來,他們的眼神彼此交匯,暗暗交換了兩人心底的秘密。

「真的很好吃!」肖鵬毅又夾起一塊,並沒有留意他們之間的微妙,「不過我覺得那盤最好吃。」

「哦,是麒麟豆腐!」喬治說。

「豆腐?這盤是豆腐?」肖鵬毅瞪大了眼楮。

「本來要用火腿的,現在我用胡蘿卜代替了,看來男生喜歡吃豆腐啊!」

肖鵬毅和李紫玉都會心一笑紅了臉。

「說到豆腐做得最好的還要說是袁枚。這里面有一個典故。一次,他在蔣戟門家吃蔣手制的豆腐,吃得非常滿意,‘一切盤飧盡廢’,于是向蔣求賜烹飪法。這時他已經歸隱,蔣笑道︰‘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你若肯為豆腐三折腰,我就告訴你。’沒有想到袁枚真的向上三揖,蔣才始授其方。回家後,袁枚他如法炮制,果然賓客咸夸。後來,毛俟園作詩詠其事曰︰‘珍味群推郇令庖,黎祈尤似易牙調。誰知道解組陶元亮,為此曾經一折腰。’」說到有趣處,喬治花白的眉毛不停地挑動著,「哈哈,看來嘴饞的中國人古已有之啊!」

「喬治一直把自己當成中國人的,對中國文化比我了解得多啊!」李紫玉手托著下巴,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

「我學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有時間我們可以切磋一下,哦,不是我應該多向你學習。」肖鵬毅漸漸欣賞起這個不可測的猶太老人。

「你年輕,還有很多的時間學啊,慢慢來。」喬治的情緒忽然變得低落。

「我去一下洗手間。」李紫玉拍了拍喬治的肩膀,走了出去。

喬治拿起面前的青花酒杯,臉色變得沉重,目光不停地在肖鵬毅身上游走。

「怎麼了?」肖鵬毅模模自己的臉。

喬治把杯中的酒一引而盡,潤濕的青花底映出他蒼白的笑容,「好好對她。」

「什麼?」

「你知道嗎,任何曾經失去的東西都可以在這條街上尋回來。她終于找到了她曾經失去的,這麼多年來你是唯一一個她帶來‘愛玉齋’的男人。」

「你愛她?」肖鵬毅從他老耄的臉上看出滿是對李紫玉的柔情。

喬治把玩著手里的酒盅,「愛,對中國人來說是多麼難懂的詞啊。儒家避免談情,講的是人倫道德,任何人類的尋常情感都受著三綱五常的拘限。道家崇尚忘情,超越于情,說白了,追求的就是個無情境界。而佛家則是最忌諱談情,視情為萬惡之源。逃不出這三教的中國人,對愛情的態度總免不了曖昧和猶豫的,一部《紅樓夢》‘大旨談情’就被禁了百年。‘滿紙喁喁語不休,英雄血淚幾難收’便是跳出了避情、忘情、諱情圈子後對《紅樓夢》最好的注解,寫這話的是淳穎,多爾袞的後人。」許是不勝酒力,酒盅在他的手里搖搖欲墜,幾乎拿不住了,人也糊涂了些,可話匣子打開便收不住了,尤其面對肖鵬毅這樣的後生,「很久以前我就認識她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她迷住了,我也是中國人,一談情就焉了,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她,直到我16歲離家出走的那天晚上。」

「16歲?」

「哦,我醉了,胡說的,年紀大了,酒量真的是不行了。」

李紫玉輕輕地走了進來,飄然入座。

喬治的臉微紅,或許是酒力的緣故。

肖鵬毅反復咀嚼著喬治剛才的話,心里蒙上了一層濃霧。他看著李紫玉的臉,神情間有種雍容,與他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猶太是個很奇特的民族,被其他種族排擠,總是流離于世界的各個角落,沒有自己的領地,但是他們並沒有被滅絕或者被其他的民族所同化,他們在蒙受了千年的深重的災難後,依舊倔強地憑借自己出色的頭腦在各個領域向世人宣告他們的存在。一個猶太人是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猶太民族中的一員,在這一點上,喬治是個異類。

他的祖父輩死于上世紀殘酷的種族滅絕,他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就隨父母從匈牙利逃難到了中國。雖然對那個多災多難年代的中國來說他只是個外來者,一個尋求庇護的弱者,而他也從小被別的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小孩笑話他的大鼻子,但在他的心里卻埋下了自己是中國人的種子。盡避父母從小教育他是個猶太人,但在他的心里孔子比摩西要神聖,當他的父母發現他中國化的苗頭時,一切已經晚了,即便是關禁閉或是棍棒的嚴打也不能把中國人的因子從他的心里根除,或者他流的原本就是中國人的血,他真是個異類!

或許是因為她。

他記不起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她,因為每一次見她,他都有「初嘗人間第一香」的感覺。

從他記事起她就住他的隔壁。

那個時候的女子流行穿旗袍,他每每見她從閣樓上下來,一雙白生生的玉腿,在開衩的旗袍間若隱若現,猶如清明夜的月光柔熟而皎潔。

她高跟鞋踏在木制的樓梯上發出的熟悉的聲音又仿佛回蕩在他的耳邊,就像多年前的某個夜晚,那是個仲夏的夜晚,一場狂暴的風雨即將來臨。

潮濕而悶熱的空氣給木地板灑上了一層水霧,因而她的高跟鞋的聲音與往日不同,有些沉悶和凝重。

她從樓上下來。

李紫玉從樓上下來,她早已經听到鄰居那對猶太夫婦和他們那個處在半黃不青年紀的兒子的爭吵聲,她听到了這對夫妻針對她的許多不堪入耳的話,她假裝沒有听見,忍耐著,吵鬧聲從隔壁一直到她的樓下她覺得有必要下去平息這場有關她的爭吵,她手緊緊地扶著樓梯的扶手,緩緩地下樓。

她先看到的是喬治那張半成熟的臉,唇邊剛長出的幾根青色的細毛在大廳微亮的燈光下閃著青澀的光,她朝他笑了笑。他也笑了,是在憤怒中擠出來的笑,讓她感到傷感。

「你這個女人!你這個女人!」喬治母親,那個被動蕩的命運折磨得干枯而神經質的女人沖著她喊道︰「你這個魔鬼!所羅門王會收拾你的!你這個吸血的魔鬼!」

她的憤怒分為兩半,一半源于母親的天性,她無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兒子愛上了這個女人。兩家人本無來往,即便是在巷口偶爾遇上了也是彼此低著頭擦肩而過,她想不通兒子怎麼就喜歡上這個女人了呢?而且她是個中國女人,雖然他們寄居在中國,但她認為總有一天會回到猶太人居住的地方,她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與異族女子結婚的!另一半純粹是女人的嫉妒,這個女人為什麼總也不老,搬來的時候她的兒子才滿月,這個女子就如現在的容貌,可是如今她兒子16歲了,16年在她的臉上和心里已經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可是這個女人一如當初她所見的一般年輕美麗。每次見到這個女人她的自尊心都會受到嚴重的打擊,現在她兒子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這個女人,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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