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到底是怎麼了?」燕七見她氣得不輕,啞然失笑。「是不是有人來跟你說些有的沒的?你不要當真信了他們的話。」
她也知道自己這氣的確生得莫名其妙,可是不發出來又不痛快。「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娘子,哪能管你這麼多?只是你可別給我惹麻煩,要是哪個姑娘真的對你動了心,硬是要纏著你,看你怎麼收拾。」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的,因為當她們看到我另外一面,一定會嚇得逃之夭夭。」燕七自嘲的說。
招弟登時語塞。
沒錯,尋常女子若是見到他殺人時冷血殘酷的模樣,不當場嚇死才怪,可是這能怪他嗎?他也不想變成那樣,招弟看得出他已經在努力控制那股一旦有了殺人的,就會完全失去理智的瘋狂行徑,因為她注意到燕七不管做什麼都盡量使用左手,就是不想再殺人了。
「好餓,我快要餓死了。」燕七抓了塊干貝絲餅放進嘴里,打破凝重的氣氛。
「只有這幾塊怎麼夠吃?娘子,我還要吃蜜汁豆腐干,小籠包子,最好還有西瓜雞、翡翠蝦斗……咦?娘子,你要去哪里?」
「我還有活要干,你慢慢在這兒作白日夢吧!」懶得理他。
燕七可憐兮兮的跟在她後頭。「嗚嗚……娘子,你不要對我這麼無情……娘子……」
好夢正酣。
招弟是被一陣奇怪的聲音給吵醒的,在黑暗中揉了揉眼皮,豎起耳朵,好像有人在說話,但也听得不是很清晰,赫然想起睡在房里的另一個人。
連著幾天燕七都不幸抽到簽王,得在晚上值班巡邏,天亮才能回房歇息,她不禁要懷疑是端木鴻在背後搞鬼。今晚好不容易才換人做做看。
她輕聲的掀被下榻,用火褶子點亮桌上的燭火,藉著昏暗的光線覷向在牆邊打地鋪的燕七,就見他仰躺而睡,眼皮下的眼珠不停轉動,嘴巴一張一合,喃喃的低吟。
「我再也不敢了……義父……我听話……殺了他……一個、兩個……不行……我不要……義父……義父……」
原來是在作噩夢。
老一輩的人說如果見到有人作噩夢,就要趕緊把對方叫醒,這樣噩夢就不會持續下去了,心想他這幾天日夜顛倒,也夠辛苦了,應該好好睡上一覺才有體力。招弟不加思索的走上前,想把燕七搖醒,不然她也不用睡了。
蹲子,小手才剛踫到他的肩頭,那一瞬間,燕七倏地張眼,右手的手掌隨著身軀騰起,猝不及防的撲向招弟,速度之快,讓她連驚呼的機會也沒有,便將她壓倒在地,一頭披散的黑色長發垂落在兩側,手掌的虎口按住她的咽喉……
杏眼瞠得大大的,飽含驚懼的瞪著他。
那是張「鬼」的臉孔!
沒有任何表情,更沒有一絲感情存在。清醒時總是盛滿笑意的黑瞳,此刻像口死井,仿佛人世間的愛恨情仇都與他無關,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具行尸走肉的軀體,沒有靈魂……
這一剎那,招弟好想哭,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兩雙眼楮就這樣互望著。
招弟不敢動,也不敢掙扎,就怕扣在咽喉上的大掌再收半寸。
以為過了一個時辰,其實只不過須臾。
宛如死水的黑瞳漸漸有了波動,神情由木然轉為震懾。
那只險些就要置她於死地的手掌像是遭到電殛,驟然抽回……
「咳咳……」招弟用手撫著咽喉,猛烈的咳嗽。
燕七完全清醒了。
「我、我怎麼睡死了?老天!我做了什麼?」他滿臉震懾驚愕的跌坐在地上,一步步的往後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真的想傷害你。」當他退到牆角,再也無路可退時,兩只手臂緊緊環抱住顫抖不已的冰冷身軀。
她咳了好久才喘過氣來。「下次你再作噩夢……咳……我、我也不敢來叫醒你了。」心跳差點停止。
「對不起,對不起……」燕七像個犯了錯的孩童,瑟縮在牆角,不斷的道歉,只求對方原諒自己。
招弟雖然余悸猶存,但是覷見他頻頻將自己縮成球狀,全身抖個不停,那副無助的模樣讓她的心也跟著擰緊,眼圈泛紅,什麼痛罵他的話到了舌尖,就是吐不出來,最後只得又咽回去。
可惡!她最不想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從小到大,沒有人真正關心她,所以她也不想付出自己的關心,凡事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還以為自己夠自私,但還是辦不到。
她在心中嘆口氣,慢吞吞的挨著他坐下。
第六章
「你常作噩夢嗎?」
靶覺招弟來到身邊,燕七下意識的更往里頭縮。
「我跟你一樣,幾乎每天都會作噩夢。」招弟自問自答。
只不過那些噩夢對她來說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早就習慣了。
「我時常夢到大人牽著我的手,不過看不到他們的臉,只看到嘴角揚得高高的,一直對我親切的笑著,讓我以為他們真的喜歡我。剛開始他們對我很好、很好……可是後來就變了,他們不再看我一眼,最後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黑暗之中,拚命的叫、拚命的哭,可是沒有人來救我。」
燕七側過迷惘的俊臉,像個迷失方向的孩子,目不轉楮的瞅著她好久。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又有一只大人的手牽住我,好開心的帶我回家,可是我好怕,怕他們又會跟之前的人一樣拋下我,我告訴自己要當個听話的好孩子,不能吵鬧、不能任性,不然他們就不要我了……
「可是不管怎麼做,我還是又回到原先烏漆抹黑的地方……等著、等著下一只手出現……每次夢到這里我就哭著醒過來了。」
說完,招弟才發現臉上又是一片濕濡,上頭掛著兩行眼淚。
真是的,她都發誓過不再哭的。
一定是剛剛受到了驚嚇,連意志也跟著變得脆弱。
「那你呢?」招弟曲起膝蓋,兩手環抱著它,不讓燕七看到自己的眼淚。「你夢見了什麼?」
燕七怔怔的瞪著前方,眼瞳卻沒有焦距,
以為他不會說,直到他再度啟唇。
「我夢見……好多人在尖叫、在哭喊,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小孩……忽然間,有人的頭被砍下,飛到半空中,兩眼暴凸、一臉驚恐……接著是一只手、一條腿……
「大家忙著到處逃竄,尖叫聲把我的耳朵扎得好痛,我站在地獄中央,冷冷的看著一切……」燕七目光渙散的直視前方,「然後我也伸出手掐住一個人的咽喉,那是一個手上還抱著嬰孩的女人,她苦苦哀求我放過她的孩子,可是當時我什麼也听不見。」
一陣沒來由的寒意從招弟的腳底升起。「那、那只是夢。」
燕七收回茫然的目光,偏過頭看她,雖然酒窩還在,可是沒有半點笑意,招弟心中打了個突。
「那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那天義父帶我和燕二、燕三、燕五到一處偏僻的小村落,說要驗收成果,看看我們的功夫學得如何。」他面無表情的訴說著始末。「義父說這些人又窮又無能,活在世上也沒用,唯一的用處是拿來當人靶,犧牲生命來成就我們。」
她扯動了下嘴角,露出不太成功的笑意。「你又來了,這種玩笑太離譜,一點都不好笑。」
「義父要我們比比看誰殺的人最多,殺最少的回去就要接受懲罰……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燕七握著自己的右手手腕,手掌正在劇烈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