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下喉頭的硬塊,緩緩在他腳邊蹲下,執起羅冬驥的左手腕,憐惜的撫模著那圈紗布,再湊下紅唇,細細吻著,好像想用吻來將傷痕填滿。
「嗚嗚……」睿娜再也壓抑不住的啜泣起來。
她看得心好痛啊!
萬一當時他流血過多死了,那該怎麼辦?
睿娜將他的手心貼在自己濕潤的面頰上哭得不能自己。
她好氣!真的好氣!
所有因為恐懼、不安而累積的情緒整個爆發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睿娜猛地跳起來,抓住他的雙臂,死命搖晃,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的往下滾落。「你就算再氣再恨,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樣能改變事實嗎?」
不再抓著他,而是掄起兩個拳頭往羅冬驥身上打去,恨不得就這樣打醒他。
「當我發現自己懷了緯緯,卻不知道去哪里找孩子的父親,我沒有怨恨任何人……當我因為未婚懷孕,被舅舅和舅媽趕出家門……一個人流浪在街頭,我心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當左鄰右舍都在背後說我行為放蕩,在外面跟男人亂來,我也沒有怪他們這麼想……當我……當我大著肚子找不到工作……身上也沒錢去醫院做產檢,我還是咬緊牙關撐下去,不曾怨天尤人……當我躺在病床上痛得死去活來,我還是……還是感謝老天爺讓我有這個機會生下緯緯這個乖巧、可愛的孩子……怨恨是無法解決問題,它只會讓你痛苦……你知不知道?嗚哇……」
睿娜最後撲進他懷中,嚎啕大哭。
緊緊偎著自己的嬌軀不停顫抖,胸前的衣服也被哭濕一片,那慘烈的哭聲終于傳進他因為過于痛楚而冰封的內心深處。
眼皮眨了幾下,漸漸有了焦距,慢慢的,眼珠往下睇睨,覷見哭倒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別、別哭。」喉頭干啞得厲害。
她揪緊他的衣服,哭到全身劇烈抽搐。「嗚……嗚嗚……」
羅冬驥試著再開口。「不要……不要哭了。」
「我就是要哭,誰教你要讓我這麼難過。」睿娜氣得又多捶他幾下。「我愛的男人絕對不是那樣禁不起打擊的。」
听見她承認自己是她愛的男人,他微扯下嘴角,徐緩的抬起雙手,圈抱住她的嬌軀,感受她的溫暖。「我沒有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我只是……只是好恨、好恨,覺得自己快要被那股恨意給吞噬了,簡直快要發瘋,快要完全失去知覺,那種感覺真的太恐怖了。」其實那段時間他的意識很脆弱、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過了什麼。
「以後心里有什麼難過的事就說給我听,讓我幫你分擔,不要一個人承受。」她心痛地說。
他抬高受傷的手腕,「我連劃傷自己都沒有感覺,只想著自己有多恨那個自私的女人。」
「笨蛋!」睿娜含淚嗔罵。「要不是副總跑來找你,你早就因為流血過多死了,不準再有下次了。」
羅冬驥笑容好苦。「一次就夠受的了。」
「還會痛嗎?」她撫著覆在紗布下的傷口,不敢太用力。
「醫生有開止痛藥給我吃,所以沒什麼感覺。」羅冬驥端詳著她哭得花容慘澹的模樣,又憐又愧。「一定嚇到妳了,抱歉。」
她睨他一眼,扁了扁嘴,又哭了。
「對不起。」他張臂抱住她。
睿娜將臉埋在他胸口,挾著哭音指控他。「你自己說過要照顧我和緯緯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很抱歉,不會再有下次了。」
在羅冬驥再三道歉,和保證不再犯的安撫下,啜泣聲才逐漸轉小,直到微弱的吸氣聲。
「妳想听我的故事嗎?」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上,雖然閉著眼楮,可是往事歷歷,一一在眼前浮現,有股沖動想要一吐為快。
「石玉潔……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我們剛認識時,她是個柔弱、沒有主見、處處需要有人幫她打點一切的女人。因為我和她都是孤兒,所以對她特別照顧,以為自己可以當她的靠山、一輩子的支柱。交往那兩年,雖然沒什麼錢,但是過得很快樂,自然而然也就決定訂婚。可是想到結了婚,有了孩子,負擔也會加重,為了讓她和孩子能夠擁有更舒適的生活,我和老穆拿出所有的積蓄並且跟銀行借了錢,決定孤注一擲自己開公司,于是有了這家『福爾摩莎酒莊』。」
她柔順的倚在他胸前,靜靜凝听。
「我們都沒想到自己開公司會這麼辛苦,我和老穆幾乎從早忙到晚,有太多事要做,一天二十四小時根本不夠用,回到家睡不到一個小時,就往公司跑……更不用說每個月為了要還銀行的利息,我必須東湊西湊才能把錢湊出來,那種生活根本不是人過的……在蠟燭兩頭燒的情況下,自然無暇顧及到玉潔,甚至好幾天連跟她說句話的時間也沒有,我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只是滿腦子想著公司,以為等公司根基穩固,也開始賺錢了,那麼就能好好的在家陪她……當初我真的是這麼想,可是玉潔顯然並不認同。
「她是個怕孤單寂寞,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她需要的是無時無刻有人陪在她身邊、哄她開心,不會讓她皺一下眉頭。那些我都辦不到,因為我跟她聊的話題都是銀行要繳多少利息、要如何和其他大公司爭奪代理權、還要時常出國拜訪各個酒廠、公司又遇到什麼樣的難題,那些都不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她也不想听。其實也怪我自己太疏忽她了,沒有考慮到她的心情……才短短三個月,她就做出選擇,跟我提出解除婚約的請求。」
說到這里,羅冬驥心痛猶在的閉緊眼皮,畢竟他曾用心去愛過。
「原來我才知道有個銀行少東在那段時間對她展開猛烈追求,每天不是送花,就是昂貴奢華的禮物,然後帶她去飯店用餐,宛如對待公主般。那些是我給不起的,卻讓她對我的心動搖了,她怕跟我過苦日子,怕每天都要想著錢從哪里來,那會讓她瘋掉,所以她寧可辜負我對她的感情,也要我放過她……」咽下梗在喉頭的硬塊。「我不恨她……真的……連我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要我了,我怎麼能奢望她會要我,會願意跟著我吃苦……」
睿娜倏地摟緊他,不想听他說出那麼令人心疼的話。
「他們都不要,可是我要!我要你!」
他綻出一抹讓人心折的英俊笑容。「謝謝。」
「你謝什麼?傻瓜!」她又哭又罵。
不期然的,又想到那件恍如晴天霹靂的噩耗,笑容陡地斂去,被眼底的強烈恨意所取代。
「直到那天晚上,她竟然有臉跑來跟我說,她、她去醫院拿過我的孩子,她曾經狠心的墮掉我們的親生骨肉,那一刻我打從心底開始恨她……恨得想要親手殺了她……那是身上流著我一半血緣的孩子,是我在這世上僅有的、最親的親人……一個可能肖似我的女兒……」羅冬驥將淚水縱橫的臉龐埋在雙手的掌心,從喉頭發出沉痛的哭喊。「我連她曾經存在過都不知道……她怎麼可以這樣殘酷的對我?怎麼可以?」
藕白的柔膩雙臂環住他,睿娜臉上同樣是淚痕交錯,她想大聲的告訴他,你錯了!你在世上還有個兒子,還有個流著一半和你相同血液的親生骨肉,可是她能挑他受到這麼大的打擊之下說出口嗎?
她什麼都不能說,只能感同身受的陪著他為死去的孩子哀悼、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