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著還沒泡軟的方便面,林蓉隨口閑扯︰「衛視的‘才女三人組’風頭真勁,只是好像每一個都和朱逸雷不清不楚。娛樂圈的人夠風光,但也恐怕是最骯髒的。」
采薈听在耳中,只能冷笑不答。
是啊,骯髒……只是這個城市已經是黑暗泥沼,想要立足其中又如何潔身自好?
連清心寡欲淡薄名利的老師也會迷上夏熙瑜這種女人,她還能指望誰會出淤泥而不染!
「話說回來,‘才女三人組’也算是類型不同的美女。」
林蓉沒听倒她的搭話,徑自閑聊,「夏熙瑜是艷光四射的自然美女;魏心嵐則成熟嫵媚,最具女人味;馮薔卻是氣質出眾的知性美女。這三個人加在一起,比明星還要搶風頭,也難怪她們花邊新聞不斷。真是讓人又羨又妒。」
她吞下一口面,無限向往地接道︰「如果我爸媽也給我一副好皮相,我就不用每晚熬夜畫畫,餓得前胸貼後背卻只有泡面充饑啦。」
采薈卻啞然失笑,「好皮相有什麼用。」她眼前仿佛浮現了那個差勁至極的男人。若是單論長相,有幾個人能出其右?
只是——
「有好皮相的人未必遭際極好,還得憑手腕,憑本事,憑運氣。也不定混出個什麼模樣來。」她悄悄補充︰也有那種愚蠢惡劣到極點的家伙存在呢。
林蓉听出她語氣中的嗆辣味,抬起頭來望她。
昏暗的光線中,孟采薈臉色蒼白,神情說不出的漠然,嘴角卻掛著不可思議的優美弧線,眼楮明亮得幾乎懾人。那樣的笑容極美也極為詭異。
林蓉下意識地機靈靈打了個冷顫,總覺得近在咫尺的好友忽然變得十分陌生。
棒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采薈,你知道嗎?老師他……」
「嗯?」采薈挑了眉,眼楮更深更亮,而嘴角那絲微笑不自覺間帶上了譏消和悲哀的味道。
「沒,沒什麼。」林蓉欲言又止。
采薈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無暇細思好友的異樣。
看著屏幕上明艷照人的夏熙瑜,再回想那張滿目繽紛的單色素描,老師和夏熙瑜……上過床了吧。一向筆觸清新的老師難得畫出那麼性感的素描……
她無法控制地自我厭惡起來。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釆薈覺得滿腦子都是老師的自己真是一個白痴。自始至終只是一場暗戀,無人知曉的藏在心底的戀慕,明明已經決心放棄卻還是牽腸掛肚……真是不甘心啊!
她下意識咬緊了嘴唇。自嘲的笑容也落人好友的眼中。
這時她的意識卻縹緲起來,想到之前在宋宇的屋里彈起的那支曲子。
因為父母都是所謂有教養的文化人,所以她從小上遍了各種學前才藝班,也請了不知多少藝術門類的家教。
芭蕾、書法、鋼琴……惟一堅持到現在且有興趣的只有繪畫而已。
手踫到琴鍵的時候實際上已相當生疏,但仍是憑著記憶彈起了《東愛》的主題曲。
多年之後,面對成雙成對的完治和里美,曾那麼嬌憨縱情的麗香也能溫和地笑出來。
那麼,換了她,換了她面對老師和夏熙瑜,她可不可能做到這樣?
失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在這個繁華空虛的城市,每天都有不計其數同樣遭際的人……只是,一旦落到自己身上,畢竟也還是非常痛苦的……
愛得愈深,痛得也愈深啊,連那本來自信滿滿的女性尊嚴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我不想再偷
勉強的溫柔
至少到傷透了心以後
生命不會因此而掏空……」
屏幕上換了女歌手淒愴哀婉的歌聲,不斷反復低嘆。
不知不覺中時間飛逝,夜色已深。瑟縮在沙發上,采薈不敢開口,恍惚中她用力吸氣,感到胸膛之中空空蕩蕩,靈魂早巳離體而去,只留下行尸走肉的軀殼……
林蓉偎依在她身旁,仿佛兩只依傍取暖的雛鳥。
離黎明還有很久。
狹窄的廳室里流動著冰冷的空氣。黑暗君臨大地,主宰一切。
第三章
在黑色的森林里終于發現
你竟然是我投奔時惟一的去處
——[台]席慕容《良夜》
那天之後采薈恢復了正常的大學生生活︰每天按時上課、吃飯、打工,只是不再作畫。她本來也想過至少把畫展的未成品結束掉,只是一拿起畫筆便無從下手,只得作罷。
那也是一個極有規律的普通的下午。尚不及送走慵懶舒適的春日,夏已探出炎熱的腳步初現雛形。孟采薈百無聊賴地站在生意清淡的蛋糕店里,用店長精心印制的傳單煽著風。
乍見到老師的時候她心頭百味摻雜,但還是收拾了心情向店長說明一下,陪同老師到角落里的桌子旁坐下。
仔細打量對面的老師,采薈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這個男人和這里的氣氛一點也不搭調。
褶皺明顯的長袖T恤,下擺處還殘留著土黃色的污漬,不知是顏料還是顯影液留下的痕跡。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縮在腿上,有一只褲管反轉了過來,被黑色旅游鞋卡在那里不倫不類。
這身打扮和蛋糕店粉色的牆紙、精致的擺設,以及彌漫著女乃香味的空氣全然格格不入。
他以前也從沒來過,采薈並不清楚他今天的來意,因此精神也分外集中,乃至緊張。
有些局促地端起女乃茶喝了一口,鄒岱說明了來意,眉宇間還帶著些微的困惑,「我拿到了各美術系赴天柱山寫生的學生名單。只是,沒看到你的名字。」
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孟采薈把自己的目光從他那只狼狽的褲角上抽離,坦然自若地對著眼前的男人微笑。
他會來找自己,也只會為這種事而已。
在驟然放松的感覺中,她不知怎麼想到了那個惟一與自己有過親密行為的惡劣男人——宋宇。
他並不是任何時刻都領帶襯衫一絲不苟,但偏偏身著T恤仔褲也硬是能穿出清爽干淨、欣秀無塵的氣質。與其內心本質完全相反的氣質。
可惜的是,自從那晚不歡而散之後,孟采薈已再沒有去過他的住處。甚至連鑰匙也負氣扔掉了。只是,光是想到他會怎樣氣急敗壞地尋找他演出服裝的背包的模樣就叫她心情愉悅。她甚至惋惜自己當時怎會沒有看到後續發展就離開。
店里的廣播正用小女孩稚女敕的童音講述流傳千年的童話︰「皇後想要一個孩子,有新雪一樣潔白的肌膚,木炭一樣烏黑的頭發,鮮血一樣嫣紅的嘴唇……」
采薈听著,從心底笑出聲來。
可不是嗎,我遇到過一個,白雪、王子……略有區別的是,那不是個孩子,是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人。而且,他從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只是,在這個人口百萬的大都市中,偶然相遇,有了短暫的交集,之後雁過無影。僅此而已。
對面的鄒岱努力研究得意弟子淡漠無波的表情,可惜徒勞無功,只好徑自接續話題︰「這次寫生地點確實有些遙遠,費用方面……」他頓了頓,捕捉女學生的面部神情變化。
孟采薈卻只是望著他溫和微笑,一言不發。
心在一瞬間有著一切真相大白的覺悟,但他選擇忽略,
「如果確實困難,我可以想辦法申請補助。你一個人在這邊,我好歹是你的啟蒙老師,一定會想辦法照顧你……」
「老師,我喜歡你。」
盂采薈緊緊捕捉對面男人的視線,清清楚楚地開口告白。
真說出口的話,並不如想象中那麼艱難。她就那麼靜靜地微笑,從容淡定地開口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