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命攥住了,不肯放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不算了,重來過,行不行,再給一次機會,行不行,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放手……
她放聲大哭,卻發現喉嚨已經喑啞無聲。手頭惟一的浮木還是那雙手,修長白皙的手。
太陽升起之前,星光里殘留的微寒還在空氣中流連,在冰冷的淚水中,在黑夜來臨之前,她舍不得把記憶抹去,她不能不愛他……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恍惚中,她幾乎以為是魔鬼簽訂契約的嗓音,冰冷且沒有任何語調變化,「那麼你可以不必哭了。我滿足你的要求。」
听到這里,她努力睜大眼楮,看清了咫尺相距間深黑色的眼楮,不見底的,沒有溫度的。
她一下子從迷離的幻境中月兌了身。
「我們可以繼續交往。」他扯了扯唇角,算是在笑,只是眉間的褶皺不見舒展,「既然你這麼……喜歡我。」
看著他一本正經甚至可算是苦惱的模樣,在大腦完全清醒並做出反應之前,她已經笑了起來。笑得相當歇斯底里,以至于一度停歇的淚水又再度奪眶而出。
「太好了……」她不知是哭是笑地喃喃重復,「你同意了。」
「我才不想就此跟你分手。」
靶官一定是全都麻痹了吧。所以她才能如此笑著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我真的好喜歡你。」
「第一眼看見你我就愛上你了。」
听著這些「痴情」表白的男人並沒有改變默然的神色,只是隨手遞過了紙巾盒。
盂采薈不停地用紙巾拭去眼淚,但淚水也不斷地流淌下來模糊視野。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太陽終將落下。即使是傳說中的白夜,也只有一夏一次的不落的暖陽……那麼在暮色來臨之後,所有的華年和青春,都必得、舍棄。
第二章
被所有的光都拒絕了之後
黑暗便開始顯現
(一如思想中那些既定的概念)
威脅著要進入一切的容器
然後成為永遠不再改變的固體
——[台]席慕容《光的筆記•假說》
學生餐廳的伙食歷來單調。只是一直心不在焉的孟采薈在排到隊列首位時才來得及想自己要買的菜,因此也頗躊躇了一下。
「土豆燒牛肉啊!要雙份的。」
她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了隊末正向她揚手的林蓉。
兩人買了飯菜後隨便撿了張桌子坐下,林蓉積極地掏出餐巾紙擦拭前一批用餐者留下的污漬。看了她的舉動采薈才發現自己把飯盒放在一堆魚骨頭上面了。
「你昨晚又沒回來啊。」林蓉一邊擦拭一邊問話,「畫得怎麼樣?」
兩人是油畫系的同學,加上性格相投便走得很近。美術專業到了大三幾乎沒人住在宿舍單,她倆也是在學校附近合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屋子。這樣創作起來更加自由方便。
「哦,還好。」釆薈挖了一勺飯塞進嘴單,敷衍著。
學校今年要舉行一次校際畫展,對即將畢業的大三學生來說,這不失為一個推銷自己的好機會,畢竟屆時有不少書畫界名人到場。而老師……鄒岱的那批人體素描也是為此準備的。
為了老師的緣故,采薈一直積極地籌備著畢業留校的事,既然這樣,畫展時總也得做做樣子。她這些日子可以說是把全部精力投入為畫展準備的作品之中,常常留在學校的畫室過夜。只是……
采薈有點自暴自棄地想,如果告訴好友自己昨天是和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男人過夜的話,她會露出什麼表情呢?
當然,想歸想,只要稍有頭腦的人都不會說出來就是了。
「嗯,其實我蠻煩惱的。」林蓉耙了耙俏麗的短發,「我的創作一直沒什麼進展啦。」
「調整狀態吧。」釆薈聳聳肩,愛莫能助。她自己目前都自顧不暇了,何況靈感這東西實在縹緲,很難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像愛情……
「唉。」林蓉嚼著牛肉嘆氣,「有時候我在想自己到底有沒有那個才能。學了十幾年美術了,放棄又舍不得。可是學這個的又有幾個人能出人頭地呢。」
「啊。說到這里,我真是挺羨慕鄒老師的。」她就是活多,「無心插柳柳成蔭,攝影成名了連帶著其他傳統美術也……不過我要是像他那麼厲害的話,才不會呆在這個破學校做講師。」
牛肉太老,上豆太生,沒融化的大鹽粒混在菜汁里,很咸很澀……
「說曹操,曹操就到。」林蓉卻吃得津津有味,而且還分神他顧,一看到那個熟悉身影就跳了起來,也不管眾人矚目地拼命揮手,直到鄒岱走過來為止。
倘若是平時,釆薈也會和她一起揮手吧。但是她現在只能呆滯地僵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你們來得早啊。」鄒岱看到兩個得意弟子,淡淡微笑,帶著一貫的溫和,「我可就慘了,現在就剩菜渣啦。」
「這樣吧。」林蓉笑成了一只小狐狸,「鄒老師給我們的攝影課打‘優’,我就把菜讓給你吃。」
「哼。」鄒岱佯怒別過頭,看向采薈,「怎麼可以濫用職權呢。釆薈你說是吧?」
雖然一直裝作若無其事地低頭吃飯,但老師已經開了口,采薈也不好當做耳旁風,她只好勉強笑笑,遞過自己的菜盒︰「我正好吃飽了,剩下的菜給老師好了。」
「啊,奸詐!"林蓉翹起嘴指控,「以前你都給我的,現在卻拿去討好老師。」
鄒岱笑得眉眼彎彎,「還是釆薈知道尊師重道。畢竟我是指導她十年多的導師嘛。」
林蓉還是不依不饒,「不管,老師要拿東西交換。這本來可是我的福利。」
笑了半晌,鄒岱這才說話︰「這樣吧,我用一個好機會跟你換。」他慈和的目光掃過采薈和林蓉,續道︰「學校在畫展前安排我帶隊出去寫生。隊員主要是各系推薦。你們兩個就免薦加入,怎麼樣?」
林蓉興趣盎然,趕忙追問︰「是到哪里啊?」
「呵呵,是安徽天柱山。」
看他兩人交談甚歡,采薈卻意興闌珊。自己對美術的興趣原本就起自那始于童稚的單戀。可是,還沒真正談戀愛就被腰斬了,叫她怎麼設想未來呢?
在她的未來里,在她心底構想的未來里,不論做什麼都是要和老師在一起的啊。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在為留校任教,創作好作品拼命努力,可知道老師有了意中人之後,連這份熱忱都消失了。覺得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像個小丑,亂七八槽,可笑至極。
太陽消失了,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
走在黃昏的街道上,望著兩旁次第亮起的黃暈燈火,孟采薈忽地停住了腳步。
夕陽太紅太美艷,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如何繼續。
現代人是頑強的。夢碎了,被匆忙的都市快節奏碾成齏粉,但第二天地球照常轉動,因此她也必得行若無事,心都掏空了還有什麼所謂?只要一具軀殼便已足矣,靈魂,本屬累贅。
不再作畫,不再執著夢想,學會麻木的笑容,學會漠視傷口,學會適應都市叢林的生存規則,盂采薈決定,要學會成為這迷亂繁華的大都市中的一員。
推開房門時她武裝般地堆出了滿面笑容。
幾乎成了一種習慣,她在下午的打工之後就直接到「男友」家去。雖然沒什麼共同話題,但會共進晚餐(往往是由他準備),之後,上床。
這種關系已經維持了兩個星期。孟釆薈對他的了解,僅限于他的姓名和職業。
宋宇。某夜總會駐唱搖賓樂團的鍵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