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滾的話動作快點,我要打掃垃圾了。」
男人也立起身來,冷冷地放話,手中抓過了牆角的掃帚,作了一個掃地出門的姿勢。
平庸女人嘆了口氣,快步走出了本來就沒鎖上的門。
孟采薈不太清楚這場爭執持續了多長時間,只是當她注意到窗外時天空已然被暮色籠罩。
她怔怔地瞧著那男人執著掃帚打掃碎玻璃,然後把一塊干布扔到濕掉的地毯上猛踩。最後他把目光掉向了她。
他直直的黑發下露出亮晶晶的黑眼楮,劉海的陰影卻一直遮到了眉毛,因此白皙的膚色顯得相當冷冽。
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但隨即無害地笑了,提起手中的蛋糕盒向他晃了晃,盡避知道這不是個很高明、很識時務的提醒。
之後,她搶在他發話之前開了口,帶著無辜的天真的笑容,用極為誠懇的語調和口吻。
日後回想起來,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在這樣的一種時刻,他與她,相遇。
***
采薈睜開眼楮的時候,淡青的晨曦正透過窗簾的縫隙奮力把一切都染上光明。
只是,若連心也深陷在暗黑深淵的話,光明的救贖會不會來得太遲?
她舒展了一下肢體,不出意料地體味到侵襲全身的隱隱酸痛。自嘲地彎了一下唇角,她抓起被角坐起身來,卻沒在房間里看見昨夜的伴。
視線四下掃視,發現了昨夜不知如何月兌下的衣服,它們正整齊地疊放在床腳的椅子上。
發了一會呆,她利落地穿好衣服,走出了陌生的睡房。扭開門把的聲音並不算大,卻令客廳中低頭沉思的男子抬起眼來。
「你醒了。」男人有些錯愕的表情收入眼底。
她並不回答,只是彎了彎眉眼,笑得很輕松。
在清晨的天光中打量他,孟采薈仍然要用「驚艷」兩字表述內心的感受︰
漆黑的直發,在晨光微曙中泛出流麗的光澤,與白皙的膚色相映襯,仍然是鮮明到刺目的對比色啊。
他的臉上卻漠然無表情,只是伸手摁熄了煙,轉身坐正。
「一起吃早飯吧。」沒有太多起伏的語調。
孟采薈沒作拒絕就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簡單的西式早餐,果汁和切片面包。但這好像吸引了男人全部的注意力,他只是一徑的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餐點,大口啃咬。
與之相比之下,孟采薈更在意的是坐在自己對面的美男子。她漫不經心地啜飲著果汁,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只手……
修長白皙的手,雖說拿切片面包的姿勢不見得特別優雅,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指骨細長有力,指節突出,指甲修剪得平齊整潔。
就算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卻也有相似的東西呢。
采薈徑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以為所有的一切以這個早餐落幕。
出乎意料地,男人開口打破了沉寂。
「我沒想到,呃,可以說比較意外,你竟然……」他尋找著適當的措辭。
目光掠過滿盛煙蒂的煙灰缸,采薈了然于心,淡淡地勾起了唇角,那種類似于譏誚和悲哀的東西從眸中一閃而過,隨之取代它的,是怎麼看都太過開朗的笑意。
她飛快地接過了他的話頭,「你沒想到我是處女對吧?」
對面的男人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但眉間的褶皺仍然悄悄透露了他緊繃的神經。
「不用在意啊。」采薈笑得陽光燦爛,「這個完全可以當做意外來看。」她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
男人認真地注視她,深黑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視著她,像是要探視她的靈魂深處。
有一瞬間,孟采薈感受到了一種悚栗的震顫。然而他隨即收回了目光,仿佛那樣的窺視也不過旨在探明她言語中到底有幾成真實成分。
之後他繼續沉默地用餐。
盂采薈卻仍然注視著他。
他換了一身休閑打扮的套頭衫,而垂眼低頭時也就消失了幾分刀鋒般尖銳冰冷的特質,看上去平易近人得多。
但采薈昨天卻親眼見識到了他刻薄犀利的毒舌。那種尖刻毒辣的程度超越了平常人的承受範圍。
丙然是只有一張臉的家伙啊。
正因為這樣,選擇他才不會覺得罪惡啊。
釆薈依稀記得自己昨天是怎樣以死皮賴臉的態度不肯離開,而且還非常輕易地開口告白。也許是男人隨便的生活作風使然,並沒有費太多周折他們就上了床。只是做的途中被發現是處女的一剎那男人有一剎那僵滯,但總體來說是個不錯的初夜。如采薈所想,這惡劣的美男子經驗豐富,閱人無數。
「下樓後向右拐就有公車站。」他已經在喝果汁,不過並沒有起身上班的準備,似乎只是單純地逐客而已。
采薈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又落在他緊握玻璃杯的手指上。
那是一雙肖似老師的手。
得知老師竟與自己一向不屑且憎惡的夏熙瑜交往,采薈也知道自己的反應過于歇斯底里。奇異的是,縱然是自暴自棄丟棄的隔天清晨,她仍然沒有後悔的念頭。
選中這個男人也許有很多原因,在這個時機,在這個地點,又或是他有一雙肖似老師的手,又或是他長了張夠漂亮的臉……不過,這一切都不能遮蓋這麼一個事實︰
這是一個惡劣的壞男人。
他生活靡亂,脾氣怪癖,言語尖刻。除了那張臉之外他身上恐怕再找不出任何優點了吧。
本來就是一場不願交付真心的成人游戲,如果對方是個品性正直的君子的話,她豈不是要被罪惡感吞沒?
只是這個迷亂的都市中一場你情我願的成人游戲,而這麼個惡質的男子更令她覺得有一種墮落的快感。
這一切,只是,這樣而已。
打破沉寂的是男人把杯子放下的聲音。
采薈略有些慌亂地抬起頭,正好迎上那雙仿佛無機質般透明深黑的眼楮。
任誰也看得出,那是逐客的催促了。
只是——
「我以後還能不能來這里?」鬼使神差般,她問出了口。
听到采薈的問話男人頗為遲疑地擰了眉。之後他清清喉嚨開了口︰「我來說清楚吧。要知道雖然我們昨天發生了關系,但是在這個時代這種事沒什麼了不起。不過你恐怕還是個大學生吧,成人的關系你只怕適應不來……」
凝望男人冷凝的眉眼及為難的神色,采薈有種不出所料的好笑感覺。
怎麼?怕日後下不了台嗎?她在肚里暗暗諷刺,卻又明知反效果地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可是,我喜歡你啊。我對你一見鐘情啊!」
看看,告白是多麼容易說出口,連練習都不必也可以說得很流利——明明自己切齒痛恨眼前這個放蕩又毒舌的男人,卻可以面不改色地說著痴情的話語。
如果,如果早知道如此的話,那麼,可不可能從頭再來過?如果她搶在夏熙瑜前面對老師表白的話……她曾那麼喜歡他啊。
壓抑已久的情緒決堤了,再也承受不住。
淚水順著光潔的雙頰滴滴灑落,視野中一片模糊,惟有男人的黑發與白膚仍鮮明到刺目的地步。
她一直愛著他啊——她愛上他的時候還是青澀少女,他從來不知道采薈的心思,他們之間的交集太多太親近,叫她怎麼能忘記,怎麼甘心對夏熙瑜低頭認輸?!
已經在為畢業後留校任教鋪路的她,甚至打算將人生道路也與他緊緊糾纏,如今卻要陡然放手,這叫她情何以堪?!
自己曾經那麼地喜歡他啊—….
淚水縱橫中男人的臉很近又很遠,只是當那支修長白皙的手伸過來時她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