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感情轉淡的爸媽離了婚,所以,他要離開這個他已經逐漸適應的環境。
因為一大堆天殺的理由,他必須走!
他恨透了這種被放逐的感覺,他咬牙忍住當孤寂襲上心口時的無奈與無助;他怪一切……尖酸刻薄的二女乃女乃,輕易就放棄了他的雙親,還有,那個害他被送走的小雞婆!
于是乎,他開始憤世嫉俗。
踏進異鄉、異地的第一天起,他的生活與心態就相當封閉;比在台灣時更孤傲冷倨,他誰也不理、誰也不睬,成天不言不語地困在自己的小小世界。
「瑞克,怎麼不跟同學一塊兒玩呢?」
面無表情的他只微點頭,並不隨著老師的諄諄建議而起舞。
玩?他只想毀了這個世界!
自我束縛的日子持續不斷。
「瑞克,你要開朗一些呀!」
「瑞克,別老是陰沉沉的。」
「瑞克,一塊兒去喝杯飲料。」
無論師長們怎麼費盡心思,他始終沒嘗試讓自己融入新的環境。
直到在一次的校內田徑競賽,他跟同樣來自台灣的裘伊為爭奪第一而奮戰不休,兩天的賽程過後,他結交了這輩子的第一位朋友,進而結識了裘伊的那一票喜歡興風作浪卻也機敏過人的死黨。
被放逐的異鄉生活,開始豐富了起來!
第二章
二十年後
走進中正機場的大廳,劉青越的心情有些復雜。
他搖頭自嘲。真是的,都多大年紀了,又不是小毛頭,還搞這種近鄉情怯的無聊玩意兒。
「給裘伊知道,鐵定會笑死。」擱下手提行李,他伸伸懶腰。「坐這麼久,骨頭快僵掉了。」
「小越!」轉身迎向聲音的來源,他朝快步走來的徐邵景揚手,笑得一臉燦爛。
徐邵景在劉家待了一輩子,由小園丁到打雜的,再到總管劉家的所有家務瑣事,幾乎稱得上是家人。
他環摟著他,笑道︰「徐爺爺,你還真是老當益壯呀。」
「成天動個不停,想有個怎樣,恐怕還真難哩。」來接機的徐邵景也笑得很開心。「你唷,放羊的孩子,總算肯回來了。」
「可不是嘛。」
「去年你黃牛,臨時又不回來,老先生很失望呢,幾天都睡不好覺。」
「我也是呀。」
「你是玩瘋了,當然睡不好覺了。」
「哪是,我是想念你們哪。」
這馬屁話讓徐邵景笑得老臉都紅了。
「你呀,嘴巴越來越油氣嘍。」雙手搶著推那一車的行李,他輸了,笑不攏嘴的望著身強體健的劉青越輕松地奪走運送權。「這麼體貼,難怪能將那些洋妞哄得團團轉。」
「這年頭流行東方熱!」
「咱們家小帥哥長得稱頭,無論東方熱不熱,誰看了你都會迷得團團轉呀!」
劉青越笑而不語。
沉靜卻不至凝窒的氣氛持續了幾分鐘,直到他將行李全塞進後車箱,替老人家開了車門後,徑自繞到駕駛座坐定。
靜瞥著他無言的霸氣,徐邵景並不氣惱,還是很開心。
以前那個安靜、甚至有些自閉的小家伙當真長大了,還長得這麼高、這麼好、這麼稱頭,他開心都來不及了,又怎會責備他的自主意識呢!「先回家嗎?」
「呃……」他考慮了幾秒。「她在嗎?」
知道劉青越口中的這個「她」是指誰,徐邵景暗嘆。「老太太現在在家里休息。」見眉宇間仍帶著倨傲的小伙子迅速的輕哼出不屑,他忍不住追了幾句,「這些年,老太太的身體也不太好……」他微愕。「不是都有在調養嗎?」掠過心中的那抹怪異,他捫心自問,應該不會是同情才對。「花這麼多錢,都浪費了?」他問得很刻薄。同情那個總愛盛氣凌人的二女乃女乃?啐,他才沒那種同情心可浪費哩。「年紀大嘍,就算吃得再好,一些小病痛也是難免的啦。尤其,老先生住院後,她天天都兩頭跑,醫院的空氣那麼糟,她待了這麼多天……」
「我不想聊她。」
「小越!」
「我不想一回來就搞得不愉快。」
「好。」他無奈的住口不談;這種積怨過久的家務事,要調解也不急于一時。「那我們先回家嗎?」
「不,先去醫院。」他輕踩油門。「幾年沒回來,台北的街道有改很多嗎?」
「是變滿多的。」
「真的呀?」但,他還是不想讓出駕駛權。「那,如果遇著岔路,你可得先指引噢。」
他想先去探望爺爺,這也是他這次回台灣的主要原因,至于其他的人……再說了!
爺爺的狀況並不是很好。
路上,徐邵景已跟劉青越說起大略的情形。
他嘆著,沉吟良久,再說︰「爸爸要再過幾天才趕回來。」
「有,我們有接到他的電話了。」勉強笑笑,徐邵景不敢提起他的母親。畢竟,已經再婚的女人,要她大老遠的飛回來探視極疼愛她的前任公公,是有點強人所難。
劉青越的話也不多,他在擔心爺爺。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雖然孱弱,但仍有意識,神情因臥病在床過久而顯得疲累憔悴,種種跡象都只代表了一件事,他的生命已經走到最後一程了。這個事實,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當然,劉平召也沒將自己當成彭祖二世。
一見到劉青越,他猛然一震,蒼邁輕顫的枯手緩緩伸向他,欣慰的話幾近無聲。「你……回來了。」
「是呀,爺爺。」他快步上前,堅定有力的手掌將輕抖的枯手握緊。「我回來了。」
「很好,很好。」劉平召嗆咳了幾聲。「這次回來,要多住幾天。」
「沒問題。」
「你……不會……馬上又走了吧?」
「不,我會住上好長一段時間。」他的笑容苦澀。
至少,會住到爺爺他……睜眼強笑,他順著枯手的手背青筋輕撫,沒說出大家都知道的結局。
孫子的出現像劑強心針,病虛的老人強撐著精神說說笑笑,直到天黑了,再也撐不住倦怠的困意,這才甘心合上眼,尋著許久不曾得到的好眠。
每天都會到病房報到的劉志媛眼眶泛著濕意,佇在佷子身旁,笑望著老人的睡靨。
「你一回來,效果比注射嗎啡還要好。」
「希望如此。」他凝望著老人,沒移開身子。「爺爺他還是不喜歡在血管里加東西呀?」
「是呀。全世界沒人比他更能捱痛,就算是痛死了,他都還是咬牙忍著。」
劉青越苦笑不語。
爺爺就是這種老練且內斂的性子讓他服氣!
「來,喝點東西。」塞了瓶礦泉水到他手里,劉志媛強拉他離開床畔。「別老是站著,不累呀。」
被小泵姑推坐在寬敞的沙發椅里,他輕笑問道︰「小泵丈還好嗎?」
「他呀,成天當空中飛人,樂在工作中,哪會不好呀。」
「小泵姑,你的口氣有點怨婦味道噢。」
「有嗎?」她聳聳肩。「這年頭,有錢賺就偷笑了,我哪會嫌呀,雖然偶爾是會有點寂寞啦……」
「寂寞?」他嘆笑著連灌了幾口水。「女人家的玩意兒。」
「女人家?」保養得宜的縴手猛地撫拍自己的額腦。「嘖,別告訴我,你在外頭混了這麼久,竟也是只大沙豬!」
劉青越只是笑,不敢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他自信能辯得贏小泵姑,但贏了又如何?又沒獎金可以拿。
悠閑的目光轉了轉,留心到擱在幾上的保溫壺。
「你煮的?」
「不,這些補品都是鳳連煮的。她呀,手藝越來越專精了,也勤快的讓人佩服得很,難怪將她老公吃得死死的。」
他不知道鳳連是誰,也不想知道鳳連是誰,但是,不聊她,就極有可能被迫繼續爭論沙豬問題,二擇一,他放棄較具爭辯性的無聊話題。「請問,鳳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