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待會兒我還要要回來。」他漠然對拿走他槍的男人道。
中東人瞪他一眼,讓開一步,兩個男人緩緩走進浴堂里。
這問浴堂與多數的中東澡堂沒有什麼不同。四周是馬賽克磁磚拼花,中間有一座特大號的熱水池,飄蕩著氤氳的水蒸氣。今天澡堂並沒有開放,本來應該熱鬧廣大的空間里,唯有安靜死寂的熱氣,讓視野望出去全是朦朦朧朧的。
最左邊的一個角落開著一盞昏黃的燈泡,是室內唯一的光源。
一個人隱隱約約坐在澡池旁的椅子上,身後杵著三個隨從。領他們進來的中東人在他們身後站定。
費森慢慢走到一定的距離,與椅子上的男人相對,飄蕩悠浮的熱氣讓兩方人馬的形影都模糊不清。
椅子上的男人首先開口。「听說你要求見我。」嗓音听起來有點滄桑。
「我希望你收回對翡莉安娜?奧古斯塔的攻擊令。」費森開門見山道。
對方沉默了一下。「……那個女人用她的舌頭污蔑了阿拉信徒的尊嚴。」
「對,但她是勒里西斯人,應該由我們來處置。」
「她是美國人。」長老糾正。
「她是我的人。」費森平穩地道。
長老看他一眼。「但你並不準備對她做任何處置。」
「這就是我的處置。」費森道,「那個受害的女孩是她的朋友,她會發聲是出于對朋友的忠誠,這是真主也贊揚的精神。」
長老冷哼。「女人只須听命于她們的丈夫和父親,不需要有聲音。」
「她是個外國人,不懂規矩,現在她知道了,教訓已經學到。」費森的嗓音低沉。「你派出來的第一波人馬在勒里西斯被捕,我希望兩方都能到此為止。阿比塞爾不會容許外國殺手在勒里西斯犯案,我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女人。」
長老又安靜了一下。
「你叫費森?」
「嗯。」
「你的父親是多亞?」
「是。」
長老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你的父親。他和阿比塞爾站出來,保衛自己的家園,是值得敬重的漢子。」
費森倒是對他的贊賞有點意外。因為大將是個虔誠的回教徒,阿比塞爾不是,他以為長老會支持「正統」的那一邊。
長老看出他沉靜之下的詫異,輕笑起來。
「你們的大將濫用真神之名,從不虔心禮拜,只是搜刮民脂民膏作威作福,我們並不承認這樣的人是個忠誠的阿拉信徒。」
「嗯。」
「你也跟你的父親並肩作戰過嗎?」
「從我十二歲開始。」
兩方又安靜下來。水蒸氣在兩方人馬之間妖嬈纏繞,平添幾分奇詭的氣息。
「如果我們堅持給這個女人一個教訓呢?」
「那麼我會很遺憾。」他靜靜地道。
這就代表雙方正式宣戰了。兩人都明白這點。
「听說你以前是首都侍衛隊最年輕的分隊長……我們並不畏懼勒里西斯的首都侍衛隊,更何況是一個卸任的分隊長。」
「讓我陳述一項簡單的事實︰我從不放棄。」他毫無笑意地一笑。「你們或許是一個組織,人數比較多,但是我從不放棄。我知道如何爆破、自由搏擊、暗殺,而且我只有一個人︰你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將出現在何時何地,但是我會鍥而不舍地破壞你們每一項行動。你們不需要畏懼我,但是,相信我,多數人都會選擇不要和我結怨。」
「如果我現在就殺了你呢?」
「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我就不會來了。」
兩方的氣息瞬間緊繃起來。
長老沉吟片刻。「那個女人是你未來的妻子嗎?否則你為何要如此保護她?」
費森不願意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只要不是勒里西斯人,只要不是在勒里西斯,你們要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
半晌,長老終于慢慢站起身。「好吧,我可以不再追究這件事。」
長老橫他一眼。「不過是看在她父親和阿比塞爾的份上,不是看在你這個毛頭小子。你最好管管自己的女人!」
費森體內的弦一松。
「謝謝。」
長老手一揮,四周的人影退入陰影內,澡堂的水蒸氣越來越重,長老沉緩漫長的嗓音透了過來。
「而且,有一件事你們也搞錯了。卡瓦加是個只會壞事的蠢才,兩年前就被逐出組織之外,我們沒有派任何人去勒里西斯過。」
費森體內的弦又是一緊,某條記憶被觸動的感覺又出現了。
到底是什麼?等退到安全的地方他必須好好思索。這中間有些東西一直若隱若現,他需要好好的過濾一番,鼓噪多時的第六感一定能跳出一些結論。
忽爾,一條黑影自身旁穿過去,他探進水蒸氣里一抓,一個保鏢喉頭被扣住,連哼都哼不出聲,直接被抓到他面前。
「我的槍。我說過,我會要回來。」
那個剛才搜他身的保鏢臉色漲紅,歪著眼楮想看頭頭給他的指示。
黑暗里一聲輕笑,長老蒼老的聲音又響起。「還他們吧。」
費森和手下的槍回到他們的手上,兩個人迅速往後腰一插,離開澡堂。
費森坐在旅館房間里,靜靜思索這整個過程。所有遺失的片段一點一滴地顯露出來,現在只需要把它們組合成完整的拼圖。
卡瓦加兩年前就被組織驅逐。卡瓦加來勒里西斯暗殺翡莉。所以,卡瓦加暗殺翡莉的指令就不是出于組織的授意。這解釋了他在獄中受訊時,沒有抬出組織使命當借口的原因——
這些激進組織對于懲戒濫用他們名號的人極為嚴格,卡瓦加一定是怕被報復,才不敢亂說話。
和卡瓦加一起被捕的是個專門收錢替人跑腿的勒國罪犯,所以——
他腦中靈光一閃,卡瓦加也是收了錢替人辦事的人。
當然了!因為這是最現成的借刀殺人之計。
組織當然不會每一年公告他們驅逐了哪些成員,任何逮捕到他的人都會很合理地推測他是組織派出來的暗殺者,再加上翡莉之前的經歷,如果她真的死在卡瓦加手上,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殺她的背後主使者是誰!
但是,如果不是回教激進組織的成員,還有誰會想殺害翡莉?
她從來不踫政治,只是個普通的電影明星,除了她父親之外,她的背景跟任何國家都沒有掛勾,是誰會想傷害她?誰會視她為叛徒?
費森的腦中有個東西在敲響,他緊蹙著眉頭,努力要把那個東西抓到眼前來,好好地看一看。
然後,一張臉孔冒出來。
就是今天傍晚,他在街上無意間掃過的某張臉孔。那個人是誰?他的第六感為什麼把這兩件事連結在一起?
他一一在腦中過濾那張臉孔的所有細節。
約五十歲,黑發,黑眼,深膚,五官平凡,看起來並不像傳統的阿拉伯人長相。眉毛的間距比較開,鼻子的山根不像阿拉伯人那麼突兀,事實上,他長得比較像勒里西斯的普努達人……
費森一再地在腦中重播那個人的臉孔,以及各個可見的角度。
先是左側面,從對街經過時短暫的正面,右側面,右側四十五度角,背面……
四十五度角和背面!
然後,他想起來自己在哪里見過那個熟悉的角度。
去年西海「逃獄」期間曾帶著他的那口子去礦場,許平藍還差點因此而遇難。費森去追那個綁架她的男人,卻在礦場的停車場找到他的尸體。而那個四十五度角的側面和背影曾經出現在停車場上!
懊死的!
雖然只有不到兩秒鐘的剎那,那道背影就消失了,當時他以為那只是某個礦場堡人而已,他又太急于檢查犯案者的尸體,等有空盤查停車場上的其他人時,那個人已經失去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