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她陡然省悟。時間已經接近正午,他們找了一塊平坦的岩石坐下來。阿比塞爾取出面包和干肉,夾好之後遞給她。面包真的很干,菲雨嚼了兩口,硬是吞不下去。阿比塞爾轉開水壺遞給她,她連忙接過來喝了一口,才把卡在喉嚨的那塊硬面包咽下去。
「給你。」她把水壺回遞給他。
他卻沒有立刻喝。只是把壺蓋轉緊,拿著干硬的面包咬了起來。神態優閑,眼神卻隨時警戒著、觀察是否有毒蛇出沒,或去而復返的直升機。
菲雨看他幾大口把那塊面包咽下去,心中佩服之至。
四周的酷熱貧瘠,和食物的粗劣對他好像完全算不上一回事。她再看看手中嚼了兩口便啃不動的食物,委實有點慚愧。
「這個也給你。」她虛心奉上實在吞不下去的干面包。
阿比塞爾也不客氣,接過來幾大口又塞了進去,最後才轉開水壺喝了一口。
「不必感到不好意思,這本來就不是你習慣的生活方式。」他仿佛看出了她的心聲,突然開口。
「你投入革命運動多久了?」菲雨接過他遞來的水壺。
「十一年。」阿比塞爾看她一眼。
繼續十一年步步為營、日夜警戒的生活,果然需要常人所沒有的毅力。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突然覺得身旁的男人很偉大。
舉凡歷史上推翻暴政,打倒特權,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少數人願意站出來,拋頭顱灑熱血。
大多數的人都選擇跟她一樣,當一個得過且過的小老百姓。
「我想我欠你們一個道歉。」阿比塞爾突然說,接過她遞回來的水壺把蓋子轉緊。
「為什麼?」菲雨一怔。
「果爾多會找上你們,和我們月兌不了關系。」他把雷管混在他們行李堆里的事說了出來。「那個收錢的海關被抓到了,把我們收買他的事供了出來。軍政府的習性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你們又是持外國護照的學術團體,如果在首都明目張膽的抓人,一定會引起國際關切,所以他們才下令果爾多趁你們到高地考察時,連埃拉卡聚落的人一起滅口。將來東窗事發,只要推給革命軍或流寇,他們可以撇得一干二淨。」
「你說你們走私進來的東西是什麼?」過了好半響,她才說。
「雷管。」看她一臉不懂的樣子,阿比塞爾解釋道︰「是一種引爆炸藥的裝置。勒里西斯已經許久沒有外來的旅團,而單一旅客的行李量少,容易被發現。那幾天入境的人里面就屬你們的裝備最多,混進兩個黑色帆布袋不會引起太大注意,所以才會被替我們走私的人看中。」
「原來如此……」她慢慢消化著他所說的一切。「我們一取回行李,在機場外面就檢查起來。可是每個人只負責檢查自己帶來的裝備,大家的東西都沒有丟,就以為一切正常。」沒想到東西是沒丟,還多了兩袋。
她的反應和阿比塞爾預期的不一樣,他以為她會起碼怨他們幾句。
「你不生氣嗎?」
「我如果說我很生氣,有機會從頭來一次的話,你就會改找別人嗎?」
「不會。」
「那不就是了。」她嘆了口氣。「沒有必要為無法改變的事情發脾氣,那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我很懶,天氣又這麼熱,還是坐著涼快一點。」
輪到阿比塞爾一怔。
她的豁達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若不是像勒里西斯的傳統女人,凡事以丈夫為天,就是像革命軍中的女同志,豪爽帥氣巾幗不讓須眉。
但朱菲雨怕起來會不顧一切在眾人面前大哭,敵人來襲卻會冷靜地安撫同伴,有需要時不介意跳進他懷里,卻會因為他放地下地的速度慢了一點而臉紅。真是個令人難解的小東西。
「干嘛一直盯著我?」菲雨莫名其妙看著他。
阿比塞爾微微一笑,拍拍身上的面包屑站起來。
「走吧,繞過這座山,就進入東邊了,估計傍晚就可以……FUCK!」
「阿比塞爾——」他們一直坐著的山岩突然松動,連人帶石一起沖下陡峭的石坡。
菲雨失聲驚叫,緊緊抱住他不放。
四周全是利石磷的,阿比塞爾攔腰擒抱住她,突然奮力往旁邊一躍!
「啊——」菲雨閉上眼楮死命地攀住他的脖子。
在半空中,他盡量轉身讓自己先著地。兩個人重重地落在地上,她有阿比塞爾做為緩沖,依然震得胃部翻絞。
那片巨岩隆隆地從他們身畔滾過,重重擊在谷底的另一顆巨石上。他試著用雙腳煞車。但徒勞無功,重力加速度讓兩個人繼續往下滑落,爛泥和腐水的氣味越來越濃。「準備好!」他在她的耳畔大叫。
「什麼?」她閉著眼楮吼回去。
他們的落點會直直沖進沼澤里,阿比塞爾看準時機,在臨到底的前一刻,大喝一聲,全身肌肉憤起,將她往上一推,拋在上方的一塊緩坡。
這次菲雨自己直接接觸坡面,她才知道這些石子磨在皮膚上有多麼疼。她滾了一圈,終于停住,忙不迭地坐起來。
「撲通!」阿比塞爾整個人已經滑進沼澤里。
「塞爾!」她大叫跑過去。
「別過來!」他沉聲喝道。
這座泥澤不知道經過幾十年的積累,池底是一層又一層腐爛的樹葉和泥巴,只要腳一陷下去就立時被吸住,掙月兌不開來。
罷才將她推開的反作用力,讓他下滑得更快,才一眨眼的時間,身體已經被吞噬到腰間。
池底有流沙!菲雨倏然省悟,跪在沼澤邊緣想拉住他。「別過來!」他下沉的速度相當快,一下子又被拉下去幾公分,身體離岸邊越來越遠。「你的力氣拉不住我,快!去找一根長一點的樹枝來!」
樹枝,樹枝……對!擴張身體,增加表面張力!
「理論」上她知道如何掙月兌流沙,可是眼睜睜看著同伴即將被吞沒卻是另一回事。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陷入慌亂,四處尋找樹枝。
「樹枝來了,這一根夠長!」現在他離岸邊已經有一點小距離,她伸長手都構不著了。阿比塞爾接住她丟來的枯干,兩手盡量分開地握住它的兩端,上半身慢慢前傾,讓自己形同趴在爛泥的上方。身體面積一旦擴展,浮力加大,他下沉的速度登時緩了。
接下來的時間猶如一百年那樣漫長。菲雨只能無助地蹲跪在池邊,看著他一點一滴地蠕動。
先是左腳,再是右腳,兩只腳掙月兌出爛泥後,整個身體更加平躺在泥面,繼續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蠕動。
終于蠕行到她觸手可及之處,菲雨抓住樹枝的中心點,使勁往後拉,阿比塞爾一起使力,半個身體終于爬出泥漳外。等他更靠近一點,她松開樹枝,改抓住他的背心,他身上的泥巴一古腦兒沾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
他就著她拉扯的力道,慢慢爬行,身體下的地面終于開始硬實,最後他雙臂一撐,抱住她一起滾離死亡的泥漳。
呼……呼……兩個人一起躺在石坡上,滿身大汗,累得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她稍微緩過氣,往旁邊一瞧,他正好也看過來,兩個人身上全是臭烘烘的爛泥巴。她指著他一頭一臉的狼狽,突然放聲大笑,越笑越厲害,笑到最後捧著肚子滾進他懷里。
「老天,我們就像是一對瘋子。」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她只知道自己若不笑的話,就只能哭了,而她不喜歡哭。
一陣天旋地轉,阿比塞爾突然將她壓在身下,她的視野從朗朗的晴天轉為他逐漸逼近的峻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