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媽和她一樣秀發如雲,只是略微燙卷盤在腦後,看起來成熟很多。她們身段也一樣嬌小玲瓏,只是石母的臉形比較長,石丹琪的臉形比較圓潤。
出于愛屋及烏的心理,他先對這位婦人笑了一下,可是婦人非但沒有回一個笑,反而看起來非常不自然,主動回開身避過他的目光,彷佛怕他看太久似的。
陳九瀚再轉向石丹琪,她席地坐在矮矮的和式桌前,臉上的表情空白。房問里乍看之下沒什麼不對,他卻越待越感覺到氣氛的古怪。
「小丹,原來妳有朋友要來,那……那我先走了。」美婦人匆匆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個信封袋,放到女兒面前。「這是一點心意,如果不夠的話再告訴我,我再想+想法子。」
「不用了。」石丹琪淡淡地把信封袋推回去。「我自己一直在打工,學費有助學貸款,生活還過得去。」
陳九瀚冷冷看著那個薄到令人心酸的信封袋,里面能放個四五張千一兀大鈔便偷笑了。
這也就罷了,那位美婦人竟然頓了一頓,慢慢把信封袋又收了回去。他眼中的寒光霎時讓室溫下降十度。
熬人避開兩個年輕人的目光,「那……我以後有空再來看妳。」然後匆匆離開女兒簡陋的租屋處。
這算什麼?她有錢穿得如此華貴,卻沒錢供女兒念書兼付房租?
石丹琪垂眸靜坐了一會兒。陳九瀚沉默地陪她站著,什麼都沒說。
半晌,她彷佛振作了一下精神,對他笑一笑。「我下個面馬上就好,你等我一下。」陳九瀚看出她笑意之下的勉強,只是點點頭,拿出紙碗和紙筷把他買的鹵味盛起來。
他從姊姊那里知道,石丹琪從大一開始就自己打工賺生活費,他曾經想過為何她到了台北還要如此辛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媽媽也不好過。可能只是從事一些收入極低的工作,才會連跟女兒住在一起都沒有辦法。
誰知,今日一見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她母親給的錢少是少了,絕對不是因為手頭緊的緣故,那身穿衣和談吐看起來都像有錢人家的太太。
陳九瀚的眼神陰冷起來。他可以忍受石丹琪的母親太窮而養不起她,卻不能忍受一絲一毫她被人虧待的可能性。
等了好一會兒,石丹琪那里都沒有動靜,他回頭一看,卻見她站在電磁爐前,哭了。
「乖,沒事了。」他快步走過去,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她枕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很感謝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她是我媽媽。」半晌,她拭掉眼淚,輕輕說道。
「我知道。」他將她抱回茶幾前,坐擁在自己的懷里。
「她是來探望我,順便問問我缺不缺錢……」
陳九翰冷哼一聲。
不需要那包薄薄的信封袋,他自己就養得起她。一開始會接那個家教工作,也是為了她。
他自己幾乎不太花錢,吃穿用度都是家里匯上來的,所以每個月家教賺到的錢,他都存在一個活期賬戶里,然後把提款卡交給她。
一開始石丹琪不肯拿他的錢,但是他根本不管,東西蠻橫的一塞就不理她了。平常琪琪自己也會打工,日子還過得下去,可是學生的工讀不太穩定,有幾次她實在是青黃不接了,終于動用到那個賬戶里的錢。
第一次知道他真的「養」到她的時候,陳九瀚心中充滿了濃濃的滿足感!他會、水遠照顧琪琪的,永遠不會讓她吃苦。
石丹琪嘆了口氣,從他懷里撐起身體,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幽幽地開口。
「我是我媽外遇生下來的小孩。」
陳九瀚一怔。他想過各種可能性,包括她母親是不是改嫁、新夫家容不下女兒這一類的,卻沒想到結果竟然是這個。
「我媽結婚的第三年和丈夫的感情就出現問題。」石丹琪淡淡的開口,彷佛陳訴的是一個不相干的人的故事。「有一次他們又為了她丈夫轉調大陸卻不帶她去的事吵了起來,我媽憤而跑回台南娘家,發誓這一次一定要和她的丈夫離婚。
「就在這個時候,她遇見了她的初戀情人乍好像故事一定都要這樣演才行。」石丹琪牽動一下嘴角。「她的初戀情人立刻對她大獻殷勤,而且答應她一離婚就帶她離開。我媽這輩子從來沒有工作過,在家靠老爸,嫁出去靠丈夫,原本還擔心離婚之後沒人可靠,遲遲不敢提出來。如今既然有人給了她新的承諾,她也就放心地跟那個男人發生關系。
「誰知,就在她發現懷孕不久,那個男人就跑得不見蹤影。我媽這時也慌了,因為發現得太晚,墮胎會很危險。不得已,她只好趁丈夫去大陸的時候,找個借口溜回台南娘家,偷偷生下我。
「不久她的丈夫從大陸回來了,她連月子都沒來得及坐滿就趕快回台北去,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直到現在她的丈夫還不知道她曾經背著他在外面偷生過小孩。」
她揚起一絲笑容盯住他,「現在你知道我們女人有多厲害了吧?男人在外面偷生小孩不稀奇,連女人都能在外頭偷生小孩,還不被人發現,這才叫做有本事!」
她的唇是笑著的,眼底卻透著悲哀。陳九瀚心頭一痛,低頭輕吻她的鼻尖,低低地安慰著她。
「我媽不知道離開丈夫該怎麼活,只好繼續瞞著每個人,把我丟給我外公外婆照顧。她丈夫的控制欲很強,平時家里的財政都是他在掌管。我媽只能從每個月的家用里,東扣西扣地鑽一點下來,偷偷寄給我外公當教養費。可是我十二歲那年,外公外婆去世了,她又不能接我回家,只好偷偷租一間房子,把我養在外面。
「通常她丈夫去大陸的期間,給她的家用會比平時慷慨,我的日子就跟著好過一點;等他回來台灣,家用又看得緊了,我這里就跟著儉省度日。」她輕扯一下嘴角。「說來我應該感謝他,我算是他養大的呢!」
所以她才絕口不提自己的父親。所以她才沒有跟唯一的親人同住。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見過她的母親。
想到她十二歲起就一個人在外面生活,陳九瀚胸口有一把熊熊怒火在燃燒。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如果出了意外怎麼辦?生病時誰來照顧她?在學校被欺負了又該如何?
難怪她從小就不愛出風頭,盡心盡力把功課念好當一個好學生,因為她沒有任何本錢被人欺負,她只有自己!
陳九瀚越想越憤怒。任何人都不可以對他的琪琪不好!她的親生母親也一樣!
他猛地將她摟進懷里,好緊好緊,緊得想將她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從小他再如何叛逆,也知道家里還是有一雙愛他的父母,以及一個雖然嘴巴很壞、如果有需要會為他赴湯蹈火的姊姊,但是琪琪呢?
她有這麼多這麼多的機會可以變壞,去搞援交,去染上惡息,但是她如此堅定地讓自己走在一條正軌上。他真的輸她太多。
「妳還有我!」他低沉地道。
她低下頭,茫然地靠回他肩上。
「小時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上台北找媽媽,她一定會把我接回家,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其實,我知道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可是心里一個小小的角落還是忍不住盼望著……」
直到來台北的那一天,這個夢,終于醒了。
她的母親偷偷模模地來到她的租屋處,結巴地問著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看著母親那驚恐的神情,她終于明白,母親在害怕,她在怕私生女的曝光,然後她的生活就無法維持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