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揚的個性就是如此,盡避看起來冷漠寡情、自私自利,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也不給任何人虛擬的希望,或吊人胃口以滿足自己的男性虛榮。
他心里只放成萸一個人之後,便不會再分給其它女人。
送走了客人,他來到成萸床前,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她無意識地翻身側躺,露出肩膀附近雪白的膚光,臉頰泛著淡粉色的紅暈。
符揚輕悄地躺上床,從背後將她擁進懷里。那熟悉的柔軟,與溫暖的香氣,幾乎讓他滿足地嘆息。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與她相擁而眠的感覺。他是成萸的第一個男人,成萸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他想起她小時候綁著兩根辮子,每次被他捉弄後就淚汪汪的可愛模樣;想起她人前溫馴如貓,人後實則讓人蹦到牙疼的倔強脾氣;想起她少女時期,水眸汪汪嬌顏女敕紅的美態。想到他們的相識,相識,和最後的別離。
想最多的是,他如何全心全意地愛她,她卻只是為了欠他們家的情而不得不委屈相與。那種強烈的絕望,將他的情感與尊嚴徹底粉碎。
他是成萸的第一個男人,成萸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她是他生命里最大的用心,也是生命里最大的失敗。為此,他曾瘋狂于各種男女關系,只想將她在他生命里屬于「最初」的那份印記抹去。每每他以為自己成功了,夜深入靜時,卻又覺得無比的失敗。
荒唐的生活並未為他帶來遺忘和快樂。于是,他轉而將自己孤立起來,往形而上的世界尋求答案,但那個世界也無法滿足他。
最後符揚終于明白,「成萸」不是一個問題,無法為她安上任何解答;「成萸」是一個現象,一旦發生了,便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牢牢附著,無法用任何道理解釋,無法讓任何人取代,無法以任何手段排除。
于是他放棄一切追索,回到自己應該過的生活。
直到她再度出現為止。
他想到珍恩,想到自己對師父心愛的ど女有多不耐煩。當初成萸巴不得離開他,是不是也出于同樣的厭惡和無奈?
原來,他才是那個和珍恩同病相憐的人。
符揚無聲苦笑,溫柔凝視懷里的佳人。
「妳這個笨蛋……」
想到剛才區區一個珍恩就鎮住她,他不禁憐惱。全世界的人都克得了這個女人,她只不怕他而已。話說回來,他全世界的人都克得住,偏偏奈何不了她,豈不是更沒出息?
成萸嚶嚀一聲,下意識轉進他的懷中,像多年前的每個夜一樣。
即使心里不愛他,她仍然眷戀他的體溫,他是不是應該感到滿足呢?
他想起之前曾經隨手翻到的詞句──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這彷佛是他對成萸的心情。他總是纏繞在對她的嗔愛別離里,久久不能醒。
但是,若真的能醒,他想醒,願意醒嗎?
他媽的明明不是當聖人的料,干嘛把自己搞成了個痴情種子?這輩子真失敗!
輕嘆一聲,符揚的低語,在濃沉靜謐中,如夢散著──
「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
第十一章
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
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
我那麼愛妳……
妳為什麼不能愛我呢……
成萸望著櫥窗外的行旅,怔怔地出著神。
珍恩事件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可,現在她仍不時會想起那個午後的一場夢。
夢里她和符揚回到了往日,他有時是那個欺負她的惡少,有時是溫柔多情的公子,但是,夢里的他溫柔的時候多,凶人的時候少,和她對兒時的記憶完全不同。
突然間,一片灰色濃霧襲來,全世界都消失了。
她惶惶不安地在霧色里獨行,口中直叫著︰符揚、符揚……
霧色越來越濃,隱約間,一聲輕嘆,像極了他的聲音,然後便是一句低啞的︰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
那個傲性的符揚才不會說這種話,所以她相信這句話只是夢境的一部分而已,讓成萸覺得心慌的是,夢中的她含淚大叫︰不是的,符揚,我──
然後便醒了……
醒來之後,出了一身冷汗。夢中的自己想說什麼呢?
不是的,符揚,我──?
我什麼?
成萸輕嘆一聲,揉著額角。本來以為自己擺月兌了過去沉枷,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地過活。這次重逢,卻掀起太多的記憶,太久遠的心情。
或許她不是擺月兌了任何事,她只是把它們推到一個角落,上了鎖,不再去想,便當一些復雜的情緒已不再存在……
叮鈴叮鈴,門上的風鈴響起,那個才出現兩周就把她平靜生活搞得天翻地覆的男人走了進來。
在咖啡桌上畫圖的小戴倫,一見情敵出現,立刻戒備起來。
「快兩點了,該走了吧?」符揚直勾勾盯著她,眼里根本沒有那個三尺小人兒。
「老板娘還沒回來,我再等她一下。」
男人那意氣昂藏的樣模,帶給她一陣莫名地意亂。
繡品墊布的那個案子,最後做了一點更動。符揚一個完整的作品包括有著刻印的雕像本身,以及一張以高級印泥和宣紙印出來、經符揚親手落款的印畫一份。少了其中一部分都會減損收藏品的價值。這次符大師做出了裁示,他想以純白絲綢取代以往打印的宣紙,絲綢邊緣便以手工刺繡綴上同色系的淡雅花紋。屆時展出時,會將打印好的絲綢裱框,隨著雕刻物一起展出販售。而那些幅印樣用的繡花絲綢,自然是她的工作了。
所有人都對符揚這次的改變大表贊賞,認為此舉將容易引出作品的身價,成萸心中卻有著淡淡的不安。
原本她只是個不相干的繡花人,在旁邊陪襯即可,現在卻要伴著他的作品一起推向全世界。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有與符揚「攜手合作」的一天,從來他都是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她只是背後不重要的角色。這廂和國際名家合作的驚喜感固然有,卻也覺得好象和他越發糾纏不清了。
成萸抑回一聲嘆息,到咖啡桌旁陪戴倫畫圖說故事。
符揚看她溫柔可親地陪著小表頭的樣子,越看越不是滋味。
「妳的責任是當店員,又不是當保母,干嘛每天花這麼多時間陪這小表!妳不是不喜歡小孩嗎?」他的長腿勾來一張椅子,椅背朝前跨坐下來。
「我從來沒有不喜歡小孩過。」她和顏悅色地說,眼眸仍望著戴倫。「而且紫綬同意我每天提早幾個小時離開,好回去趕你的案子;天底下到哪里找這種好老板?我偶爾幫她帶一下戴倫,也是應該的。」
是了。她沒說過她不喜歡小孩,她只說過不想生小孩──他的小孩。符揚一想到這點,心情更惡劣。
正好這時有客人,成萸起身去招呼,大小男人在咖啡桌前對立,虎視耽耽。
「臭小表!你要是識相一點,少纏著我的女人,听到沒有?」符揚忍不住先低聲開炮。
「姨不是你的,姨是我的。」小戴倫毫不相讓。
欠揍!符揚長手一拎,就把他拎在半空中,還站起來用力晃兩下。
「你再得意啊!身高不到三尺的小表還敢跟我搶人,活得不耐煩了你!」
「姨──」戴倫猛然提高童音大叫。
成萸立刻回過頭。
符揚火速將他抱進懷里,兩個男人同時擠出笑容看她,一副很友好的樣子。
成萸莫名其妙地看兩人一眼,繼續去招呼客人。
「你不要以為我制不了你,連你老頭子見了我都要敬畏三分。等我打通電話給他,你看你以後還能不能來你娘店里!」符揚氣得牙癢癢。